寒风呼啸,窗棂被刮得微微作响。
陆明远脸上的嬉皮笑意,终于收敛了几分。他看着宋雨薇那双越发显得清澈倔强的眼,还有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委屈。
“呼” 他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声音放轻缓,带着讲故事的口吻:
“娘子,我跟你讲…我之前做了个梦…”
“梦里啊…我陆明远还是那个顶顶风流的纨绔子弟…在京城那个销金窟里啊…”
“…呼朋引伴,挥金如土…流连在莺莺燕燕的花丛中,成了万花楼、桃仙阁那些顶尖花魁争相邀宠的座上宾…”
陆明远的声音低沉下去,“整日里…喝的…是金波玉液佳酿…听的…是人间罕闻的仙音妙曲…看的…是世间一等一的倾城绝色…日子逍遥得…像是快活神仙…”
宋雨薇站在几步外本想打断这无聊的“梦”,可不知是为什么,她没有开口,只是环抱着双臂,那双红肿犹在的杏眼,带着复杂的审视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专注与好奇?
陆明远的目光更加飘远,仿佛真的沉入了那个光怪陆离又浮华的幻境:
“可好景不长啊…”他轻轻一叹,“祖父他老人家…为了那桩被栽赃陷害的天大祸事…辞官归隐了…”
“…没了官身依仗…少了俸禄…更没了那贵族子弟身份…家里那点微薄积蓄…哪里经得起我的挥霍?”
他唇边浮起一丝嘲弄,“梦里的我…是那个离了金粉玉帛就活不下去的‘陆少爷’…依旧流连于秦楼楚馆之间…可口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花魁们…也从那最初的娇声软语、殷勤侍奉…”
他停顿了一下,“渐渐变成了敷衍…后来…更是冷眼相待…”
“再到后来…索性连门都不让进了…”
“我记得…梦里最后一次去万花楼,那老鸨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街边一条…癞皮狗,”他声音艰涩,“她…她当着我昔日玩伴的面…把一包碎银子…扔到台阶上…让我…滚…”
“扑通!”
陆明远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下意识扶住了桌案。他没看宋雨薇的脸,只是垂着眼,死死盯着桌案。
空气骤然寂静。
“我…成了一条丧家之犬…灰溜溜地离开…” 陆明远的声音干涩到了极点,“祖父,父亲母亲…含恨离去,我…我无家可归…也无路可走,更拉不下脸…也学不会去乞讨…去…”
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只能…蜷缩在京城一个破庙,白天…看着那些昔日被我讥笑为泥腿子贩夫走卒们…吆喝着卖着几个铜板的炊饼热食…”
“夜里…听着破庙顶棚漏下的雨…砸在泥泞里,砸在我…被冻僵的骨头上…啃着捡来的、还沾着别人牙印和泥污的…又冷又馊的半块硬炊饼。”
陆明远的声音越来越小,
“梦里最后那一刻…我闻着万花楼飘来的点心的酥香气…蜷缩在破庙墙根底下,全身僵硬…”
他整个人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才沙哑地挤出了最后的话语:
“然后…然后就…冻…饿死了……”
寂静!无边无际的沉重寂静!
宋雨薇依然僵立在原地。她那张涨红的脸颊,此刻血色早已褪尽,只剩下被巨大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心疼!
那双红通通的杏眼圆睁着,瞳孔剧烈地收缩扩张,里面盈满了复杂的情绪,随即心疼,紧接着便是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
陆明远讲述这个梦时,那如同亲身经历的屈辱与寒冷,让她心口的揪痛一阵紧过一阵!
她无法想象陆明远,竟会有过…不!是差一点就有过…那种结局?
陆明远喘息平稳下来,不再去看宋雨薇惨白的脸。他又缓缓站直身体,背对着暖炉,脸上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他抬起手,揉着自己的额角,带着一丝疲惫,唇边勾起一个笑容,
“然后我就…”他顿了顿,侧过脸,带着劫后余生的语调,清透而平稳:
“……醒了。”
“吓出了一身白毛汗…”他夸张地拍了下心口,“立刻摸着还热乎的胸口…就下了那么一个决心!”
笑容彻底绽放,如同雨洗后的青竹,透着劫后余生般的清气朗朗:
“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再不作…那种梦里的…死‘浪子’了!”
“噗嗤——!”
一声极其清晰、再也无法压制的笑声!打破了屋中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宋雨薇再也绷不住了!她原本苍白的脸上瞬涌起红晕,又急又气,抬手捂住了自己控制不住发笑的嘴!
但那笑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里钻出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一边笑,眼里却溢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你…你…哈哈哈…”她笑得几乎岔气,“哪儿…哪儿有人这么…这么糟蹋自己的!做个梦,把自己给…给饿死冻死了!”
笑声里带着后怕,“陆明远!你……你真混账!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这一笑!如同撕裂了最后那层冰冷隔阂的坚冰!
陆明远脸上的笑容如同初春破冰的河水,温暖而坦然。
他缓缓往前走了两步。在她面前不足一臂的距离站定。伸出手,动作轻柔的将她捂在嘴上手拉了下来,目光专注地望进她的眼底。
“那…这个理由,”他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得紧张,“娘子大人觉得…可还…入得了您的眼?您能…原谅吗?”
宋雨薇在他温暖的注视和手心包裹下,颤抖终于渐渐平息。她微微仰起脸,脸颊上还带着红晕。
此刻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疏离怨怼?只余被逗弄后的羞赧。
“哼…”她板起脸,维持最后一点的矜持,“马马虎虎…算你…过关了…” 最后,唇角的笑意如同初绽的海棠。
话音未落,她身体微微前倾。卸下了防备的外壳,轻轻地将额头,小心翼翼地抵在了陆明远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