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我们也来一锅!\"卖豆腐的张婶第一个按捺不住,拉着丈夫挤进酒楼。
她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个蓝布包,里面装着攒了许久的铜钱。
店小二麻利地引着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张婶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崭新的紫檀木桌面,指尖能感受到木料细腻的纹理。
当铜锅端上来时,她惊讶地发现锅身上錾刻着精美的云纹,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当家的,快看这肉片!\"张婶颤抖的手指指向那盘薄如蝉翼的羊肉。
肉片在灯光下几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上面雪花般的纹路。
她学着书生的样子,夹起一片在红汤里涮了涮,肉片立刻卷曲变色,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唔!\"第一口羊肉刚入喉,张婶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麻辣鲜香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让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惊喜。
她顾不上擦去嘴角的红油,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毛肚。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朱雀大街上已是人声鼎沸。
挎着竹篮的刘婶突然停下脚步,粗糙的手指指向醉仙楼窗边,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早市卖菜时沾上的泥土。
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处因常年劳作而粗大变形。
\"快看!那不是县学的周秀才吗?\"刘婶的声音因惊讶而提高了八度,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驻足。
几个正在金玉楼门口歇脚的挑夫也凑了过来,他们黝黑的脸上还带着清晨搬运货物留下的汗渍,粗布短打上沾满了尘土和草屑。
透过雕花窗棂,可以清晰地看到三个身着长衫的书生正围着一口铜锅大快朵颐。
青衫秀才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与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形成鲜明对比。
红亮的汤汁溅在他的衣襟上,晕开朵朵红梅,他却浑然不觉,只顾埋头苦吃。
\"天爷啊!\"卖炊饼的老王头揉了揉昏花的老眼,\"读书人也能这般吃相?\"
他手中的擀面杖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炉上的炊饼烤得微微发焦,散发出淡淡的糊味。
一阵浓郁的香气从醉仙楼大门飘出,轻轻撩拨着每个人的嗅觉。
那是上等花椒与牛油在高温下迸发出的独特香味,混合着骨汤的醇厚,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中药香气。
\"咕咚——\"站在最前排的卖糖葫芦的小贩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他手中的糖葫芦不香了,糖浆顺着竹签缓缓流下,滴在他的粗布鞋面上,他却浑然不觉。
老王头深吸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情。他鼻翼翕动,试图将这诱人的香气多留住一些。
他手中的擀面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
\"让让!让让!\"码头上扛包的刘大突然挤到最前面。
他粗壮的手臂上还带着搬运货物留下的红痕,肌肉虬结的胳膊上青筋暴起。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结实的后背上。
这一嗓子像是打开了闸门,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挎着篮子的妇人们顾不上整理被挤歪的发髻,挑着担子的货郎们把货物随意堆放在路边,牵着孩子的母亲们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醉仙楼门口涌去。
\"别挤!排队!\"醉仙楼的伙计站在门口维持秩序,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他崭新的短打被挤得皱皱巴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
几个孩童被挤得东倒西歪,却仍倔强地抓着大人的衣角不肯松手。
一个小女孩的羊角辫被挤散了,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小脸上,她却只顾踮着脚尖往窗内张望。
陆明远站在楼梯口,看着瞬间挤满大堂的百姓,嘴角微微上扬。
他整了整靛蓝色的衣领,袖口精致的云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嘈杂的人声:
\"诸位,一楼已经客满。\"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指向楼梯,\"二楼尚有空位,只是价格稍贵些...\"
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三楼是雅室,需提前预定。\"
人群顿时安静了一瞬。张一位妇人低头数了数荷包里的铜钱。
她犹豫地看向身旁的丈夫,后者正盯着二楼窗边那口冒着热气的铜锅出神,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小二,快些上菜啊!\"坐在二楼临窗位置的刘大急不可耐地敲着桌子。
厚重的实木桌面被他敲得咚咚作响,震得茶盏里的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
楼下,几个孩童趴在窗台上,脏兮兮的小脸紧贴着窗玻璃,在窗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印子。
一个小女孩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窗户上凝结的水汽,仿佛这样就能尝到味道似的。
她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在晨风中轻轻摆动,露出瘦削的肩膀。
\"别急,这就来!\"伙计端着铜锅快步走来,红汤在锅中翻滚,溅起的油花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铜锅边缘镶嵌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映照出刘大那张充满期待的脸。
当第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入口时,刘大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粗糙的大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筷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唔!\"他含糊地发出一声惊叹,麻辣的滋味让他的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这丝毫不影响他下筷如飞的速度,转眼间半盘羊肉就见了底。
红油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在下巴上留下一道闪亮的痕迹,又滴落在桌面上。
日头西斜,醉仙楼门口依然排着长队。最早进去的那批食客,此刻正红光满面地走出来。
刘大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声音洪亮得半条街都能听见:
\"那个毛肚,脆生生的!\"他夸张地比划着,\"在嘴里咔嚓咔嚓响!\"粗糙的大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那个鸭肠,滑溜溜的!\"他继续大声说道,唾沫星子飞溅,\"像丝绸一样滑过喉咙!\"说着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上面还沾着些许红油。
对面金玉楼的伙计站在门口,崭新的布鞋在青石板上磨出了痕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客人一个个被香气勾走。
暮色渐浓,醉仙楼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温暖的灯光将排队等候的人们脸上期待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有妇人抱着熟睡的孩子仍在坚持排队,孩子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
有老者拄着拐杖翘首以盼,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攥着钱袋;更多的是一张张被生活磨砺得粗糙却充满渴望的面孔。
而酒楼里,铜锅沸腾的声音、筷子碰撞的声响、食客们的赞叹,在朱雀大街上空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