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轻轻点头:“本宫并非质疑庄先生的品行,然我朝不同于北齐,凡事须依法依规。
先生若欲控诉他人,单凭口述恐不足以服众。”
不得不承认,长公主虽不知心中算计,但她此言确是分寸得当。
庄墨韩闻言点头:“长公主所言极是!”
话毕,他目光落于案几旁一幅画卷,伸手展开,展示给众人。
众人视线聚焦,只见一张旧画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庄墨韩朗声说道:“诸位请看,这是恩师亲笔所书,能否作为证据?”
庆皇歪头努力辨认,但仍模糊不清。
太子与二皇子勉强看清一些轮廓。
长公主虽无人关注,却依旧摆出惊疑之态,随后起身走向画前。
在短暂思索后,她神色慌乱,语无伦次地答道:“的确,正是这泗句。”
庆皇拍案示意,急切招手。
身旁太监迅速上前,双手接过画轴在他面前展开。
庆皇俯身细看,反复端详,逐渐歪头疑惑,这画的技艺未免太过精湛。
看完后,庆皇陷入沉思。
太监将画递给下首群臣传阅。
枚橙安举杯浅酌,点评道:“字体工整,纸张微黄,似有年代感。”
众人逐一观赏。
郭攸之冷视笵贤,面容平静;郭宝坤趴在桌上瞄了几眼,带着几分嘲讽望向对方。
轮到辛其物时,他神情紧张,虽不愿相信笵贤抄袭,但面对确凿证据,也只能坐立不安。
轮到枚橙安时,他专注研究画的仿旧工艺,未发现瑕疵,只得承认庄墨韩手艺非凡。
枚橙安点头赞许,竖起拇指表示钦佩。
笵贤瞪他一眼,轻哼一声,满是不屑。
但当自己细看时,却看得入迷。
庄墨韩此时开口,笑着指画提醒众人留意细节。
无需手稿,诗后泗句即显端倪。
那股苍凉与失落,非历经人生大起大落难以抒怀。
笵公子这般年纪便春风得意,却有如此心境,似是过早尝愁,略显矫情。
庆皇听后微微一笑,随后脸色阴沉。
若任由发展,恐伤及人心。
诗很快展示完毕,每处只停顿片刻便结束。
郭攸之暗自欢喜,作为长公主心腹,他展露胜利笑容,望向长公主。
长公主注视笵贤,欲知其此刻表情。
笵贤直视长公主,毫无退缩,与他人碰杯后回以一笑。
长公主沉默良久。
到这一步,他还能笑得出来?
笵贤笑了,长公主却笑不出来,心中疑虑重重。
难道他是真糊涂,还是有所依仗?
此时,郭宝坤按捺不住,起身整理衣衫跪于堂下。
“陛下,笵贤欺世盗名,败坏风气,此等行径令我朝文人蒙羞。”
郭攸之脸色骤变,惊愕地看着儿子,你究竟意欲何为?
笵贤忍不住笑出声,郭少果然戏多。
枚橙安摇头叹息,郭少真是选了个好时机跳出来。
看,陛下脸色都黑了,脸拉得老长,岂不是明显不悦?此时作死?
郭宝坤不管不顾,继续说道:
“恳请陛下将此等文贼革职罢官,逐出京城,终生不得录用!”
说完,伏地叩首。
庆皇不耐烦地扫他一眼,未置一词。
笵贤开口道:
“郭少,既已让我庆国蒙羞,你为何还这般开心?”
郭宝坤直起身子,侧头望向笵贤。
“你在胡言乱语!”他说完,又转动眼珠,思考该如何回应。
“我这是愤怒!我无法接受与你同流合污!”笵贤语气平静地问:“郭少,庄先生在殿上的争论,你又是何时得知的?”
长公主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板,郭攸之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枚橙安轻轻叹了口气,郭少的漏洞愈发明显。
庆皇听后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眯着眼打量堂下的郭宝坤,目光带着探究。
郭宝坤的眼神游移不定,低头瞥了眼皇帝的反应后立即垂首,努力保持冷静。
“刚听说此事。”
笵贤拍案而起,严厉质问:“既然如此,为何我刚进祈年殿,郭少就认定今天会看到我不堪的样子?”
长公主瞳孔微缩,冷眼盯着郭攸之。
郭攸之没注意到长公主的目光,听完质问后顿时心神不宁,几乎站不住脚。
若非儿子行为张扬,笵贤可能早就忘了这件事,必须赶紧想对策补救。
庆皇露出惊讶之色,原本的不满转变为好奇与笑意,事情竟如此曲折?
笵贤步步紧逼:“郭少是不是早就和庄先生串通好了?”
“荒唐至极!”郭宝坤本能反驳,扭头与笵贤对视。
他试图从对话中找出破绽反驳,却觉得笵贤的话有些奇怪,难以忍受,脱口而出:“‘串通’这个词怎么可以用在这里?”
笵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果然善于抓住重点。”这句话让枚橙安心中有所触动,差点笑出声,但幸好他及时掐住大腿控制住了笑意。
郭攸之也忍耐到了极限:“现在还计较这些字眼有什么意义?”
郭宝坤缩回原位。
已有计策的郭攸之下堂,在儿子身旁向陛下跪拜拱手。
“陛下,犬子与笵贤一直不合,两人的争执并无大碍。
不过今日的关键,在于笵贤所写的诗。
若是抄袭,自然该严惩,否则难以服众。”郭攸之话语坚定。
笵贤饮尽杯中的酒,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目光转向郭攸之。
“尚书大人言辞犀利,直指核心。”
郭攸之神情平静。
“我只是据实陈述。”
笵贤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庆皇见状,忙挥手下令堂下跪着的父子退下,以免再生事端。
郭攸之父子如获解脱,快速归位。
笵贤拿起酒杯走到桌边,提起自己的酒壶,却发现已经空了。
他的视线无意间落在邻座的酒壶上,随即迈步过去。
还没碰到,就被枚橙安用力拍开,对方瞪眼示意他离开。
笵贤揉着手,低声嘟囔:“小气鬼。”
周围大臣皱眉,庆皇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太子暗自叹息,不知这又是一场什么纷争。
二皇子含笑端起酒壶,“笵贤,我还留着。”
笵贤眉开眼笑,取过酒壶时还冷哼一声,瞥了眼身旁的枚橙安。
枚橙安额头青筋直跳,先前那一壶岂不是白倒?
登台后,笵贤从二皇子手中接酒,却未急着倒酒,转身对庄墨韩说:“庄先生说得对,此诗确是我所抄。”
此言一出,殿内议论沸腾。
众人哗然,他竟当众承认!
枚橙安斜视一眼,心道这人真不怕麻烦。
二皇子的笑容僵在脸上,暗自懊恼。
太子心头一沉,即便抄了也不该此时认罪,这不是给对方机会吗?长公主虽想微笑,却始终挂不上脸,觉得笵贤此举透着蹊跷。
庆皇越发起劲,这场戏愈加精彩。
庄墨韩神色平静,放下酒杯浅笑:“笵公子敢认错直言,勇气可嘉,此经历定让你日后成就非凡。”
笵贤亦笑,为自己斟酒,“庄先生莫急夸奖,话还没完。
我只是抄诗,您是代师受过,算起来彼此相仿,也算缘分。
来,同饮一杯。”
话音未落,笵贤举杯一饮而尽,随手抹了抹嘴角,“嘿,您喝没?不重要。
继续说。
我承认诗是抄的,但非您的那位‘老师’所写,而是少陵野老——那位被尊为诗圣的大师。
与令师无干。
先生替师冒名,我不介意,只是不知令师知悉后会有何反应,怕是要震怒清理门户,您想过这点吗?”
笵贤话毕,全场惊愕,众人倒吸凉气。
枚橙安嘴角微扬,暗赞笵贤言辞锋利,此话若在古时定是威力无穷。
庆皇忍俊不禁,随即收敛笑意,不愿显露情绪。
长公主沉思片刻,目光投向笵贤,低语:“少陵野老?真有其人?”
庄墨韩虽被激怒,仍保持冷静,冷笑回问:“诗圣?不知笵公子指何朝何代之人,既称圣,为何正史未载?”
笵贤恍然点头,“抱歉,忘了告知,此人未入史册。”
庄墨韩虽年长,却愈发幼稚,一心报复,冷嘲热讽:“原来如此。”
笵贤淡然一笑,饮尽杯中酒,眼神微沉,倒酒时续道:“其实,他来自另一世界,千载文化深厚之地。”
庄墨韩咂嘴摇头,装模作样追问:“莫非,那是仙界?”
殿内传来轻笑声。
笵贤缓缓转身,眼神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没有一丝怒意。
世间诸多未知之事,本就不易相信,这是常情。
忽然察觉身旁有人,侧头一看,却是枚橙安正对他微笑。
这笑容让笵贤的心境更加安宁。
笑声渐渐平息,笵贤开口道:“确实令人难以置信,诸位听后发笑,但我所言绝非戏言。
那片天地,若称之为仙界,也无不可。”
庄墨韩问道:“你曾亲历?”
笵贤笑意更浓:“还是庄先生洞察力强,他人或许不信,只有您能严肃提问。”
说完,笵贤闭上眼睛,仿佛梦呓般低语:“嗯……或许算去过吧,那是梦境中的画卷,也是残留的记忆……”
郭攸之听着不耐烦,打断道:“笵大人莫不是说,你梦游仙界,还带回来一首诗?”
殿内再次爆发出笑声。
笵贤睁开眼,看向郭攸之,惊讶地发现眼前似乎有两个人影,揉揉眼仔细查看,很快恢复正常。
郭攸之已经退到堂下,面向陛下说道:“陛下,笵贤的话过于荒唐,这种巧言令色,实为欺君,请陛下裁决!”
庆皇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将目光转向笵贤。
笵贤望着郭攸之,嘴角带着笑意,酒意正浓,是反击的时候了。
主意已定,他转头对庄墨韩说道:“庄先生,本想与您详谈,无奈郭大人急着定罪,再拖延下去,我就成了欺君重臣,还请谅解。
庄先生,敢问令师的诗作有多少?”
郭攸之脸色阴沉,察觉到陛下的目光以及几位皇子、长公主甚至庄墨韩的神情都显得有些异样。
回想起当时,笵贤后来对自己还算客气,并未恶语相向,庄墨韩对自己的歉意也在增加。
唉,身不由己,只能勉强应对了。
正在思索时,庄墨韩开口道:“家师着作丰富。”
笵贤再次问道:“那些鲜为人知的事情,是否也很多?”
庄墨韩轻叹一声:“唉,历史如深海探秘,今日所展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笵贤听后转身,俯视郭攸之,嘴角先微微上扬,接着笑意渐浓。
走下高台接近郭攸之时,笵贤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郭大人,谁能想到,梦中背诵的只是一首啊,哈哈哈!”
郭攸之疑惑地看着笵贤,他笑得忘乎所以,脸庞因醉意或喜悦泛起红晕。
笵贤又拍拍郭攸之的肩,脚步踉跄地退后几步,郭攸之转身目送他离开。
拿起酒壶准备倒酒,却发现难以精确操作,连试两次都洒在地上。
索性将酒杯扔掉,掀开壶盖,边走边仰头畅饮。
喝完后,胡乱擦去嘴角残留的液体,把空壶丢在一旁,随即夺过旁边太监手中的酒桶,调整好站稳后转身,对着上方高堂大声喊道:“拿纸!拿墨!”
殿堂之内寂静无声,众人皆为笵贤突如其来的气势所震慑。
唯有侯公公迅速回应,激动地道:“笵公子若要作诗,老奴愿替您执笔。”
笵贤笑声爽朗,豪气干云:“甚好!多谢侯公公!”此语证实了众人心中的猜测——他确实在即兴创作。
庆皇目光闪烁,兴趣盎然,轻轻摆手示意。
侯公公随即安排太监们布置场地,很快桌上便备齐文房泗宝。
侯公公与其他几位识字的太监各就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