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上两级台阶,影子安静端坐。
枚橙安跷着二郎腿,姿态慵懒,双手搭在台阶上,歪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宣九对面床上躺着的男人。
那人闭着眼,面色苍白,显得虚弱,若非还有微弱呼吸声,枚橙安几乎认为他已经不行了。
不过,这人到底叫什么?
正在思考间,笵贤推着陈平平进入议事厅。
枚橙安收敛心神,端正坐姿,放下二郎腿,身体挺直。
笵贤将陈平平推至众人面前停下后,松开扶手,站在身旁。
陈平平环顾泗周,嘴角含笑:“人都到齐了。”
随后偏头对笵贤说:“我来介绍下。”
随意一指,陈平平介绍道:“这位是朱各,一处主办;那位是言若海,泗处主办,想必你们都认识。”
朱各与言若海神色如常,目不斜视,笵贤亦无意寒暄。
陈平平续道:“二处主办人在外地,伍处主办及黑骑暂离京都,影子在场。”影子向笵贤挥了挥手,笵贤点头回应。
“七处主办在江南办公,尚未返回,八处主办宣九,负责书籍印刷。”笵贤顺着宣九指引看去,宣九也从书页间抬头,两人互视,无语交流。
旁观的枚橙安觉得有趣,暗忖宣九似乎比往常冷漠,或许是深夜被召来的缘故?
陈平平靠近笵贤低声说:“你的书局归他管。”笵贤知这是直接上级,恭敬拱手:“宣大人安好。”宣九点头回礼后重拾书卷。
陈平平指向床边人,示意笵贤:“其余的归三处,他不在时由这人暂代。”又对床边人努嘴:“就是那位。”
笵贤打量几眼,试探问道:“他……还好吧?”话未完,那人咳了一声,虚弱至极,笵贤皱眉轻叹。
陈平平最后指向枚橙安:“你该认得此人。”枚橙安不满,这算什么态度?不过是“此人”?
笵贤扫了一眼,语气淡漠:“不必多说。”枚橙安虽不满,却只能隐忍。
陈平平环视众人介绍:“这是笵贤,与枚橙安同为院中提司。”笵贤转身拱手:“诸位安好。”
枚橙安稍觉满意。
此刻床边人似刚清醒,吃力抬头看向笵贤:“小师弟来了?我姓冷,师承费老,也是同门。”枚橙安挑眉,难怪对他无印象,他并无正式身份记录。
笵贤恍然大悟,走近一步:“原来是师兄,请安心休息,冷师兄身体如何?”
冷师兄躺下侧头微笑解释:“无妨,我在试验一种新药。”……
等待消息
冷师兄愣住,勉强露出笑容:“药效尚可。”
费介门下多有此类,常自配药物亲身试用,笵贤亦如是,所以他并不惊讶,仅觉好奇。
“师兄未制解药?”冷师兄表情尴尬,勉强笑道:“失败了,毒性反增。”
“……”笵贤忍不住笑了,忙上前替他掖好被角。
“哎呀,师兄太累了。”
冷师兄热情邀请:“等我好了,一定请你吃饭,亲自下厨。”
笵贤一听立刻退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
他们宗门有个传统,饭食中常混入药物,笵贤对此有些不安。
冷师兄虽未坚持,只是勉强笑了笑,但突然间痛感加剧,脸也扭曲起来。
“让我先休息会儿。”
话音刚落,他便侧身闭目假寐,不待笵贤答话。
笵贤见状没再多言,回座静坐。
师兄弟间的寒暄告一段落,陈平平直接切入主题。
“大家应该都清楚了吧?那我就明说了。”
他环顾泗周,平静说道:“今日有人设局想要取我性命!”
此言一出,唯独宣九不明所以,震惊地瞪大双眼,其余人却无动于衷。
陈平平语气温和下来,偏头看向旁边。
“若非笵贤出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枚橙安:“……”
即便早有预料,听见这话还是让人心情复杂。
唉,为了捧小孩,长辈们也是煞费苦心。
不仅是枚橙安,连笵贤自己也盯着陈平平,暗自苦笑——这也太明显了吧?功劳硬塞给我,虽然感激,但……
笵贤扫视枚橙安和影子,询问他们是否同意。
影子沉默不语,只随意耸肩。
枚橙安一脸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了?非要往我们脸上贴金?赶紧按计划演完,早点回去吃饭,好不好?”
被白眼扎了一下,笵贤略显尴尬,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面对这夸张的说法,朱各站出来质疑。
他疑惑道:“应该是影子、枚橙安及他的侍女干的,我亲眼看到的……”
话未说完,影子冷不丁打断:“你搞错了。”
朱各猛然回头,震惊不已:“我好意帮你说话,你竟说我看错?你是疯了吗?”
枚橙安悄然挪开几步,以免挡住朱各视线。
影子如此恩将仇报,确实令人愤怒,真想把他瞪成石头也不为过。
至少该有点人性吧。
陈平平再度开口,吸引了朱各的注意。
“我年岁渐长,笵贤日后或可接任我的职责,希望诸位多多关照。”
笵贤闻言,惊讶地睁大双眼。
始终安静如幽影的言若海微微抬起目光,似对这一话题有所关注。
影子依旧静静伫立,面无波澜。
宣九略偏头,将书轻放一旁。
枚橙安则双腿交叠倚坐椅上,身体前倾,一手支颐,饶有兴致地注视朱各,静候其回应。
众人之中,唯有朱各与陈平平的交锋值得留意,枚橙安对此表现出浓厚兴趣。
果不其然,朱各迅速接过话头,对眼前局面感到难以置信。
“笵贤刚入京不久,尚未来得及熟悉众人。”
陈平平微笑回应:“熟识需时日,我也并未立刻卸任。”
“这真的重要吗?”朱各忍不住站起。
作为监察院院长,该职位至关重要,非寻常之人所能担当。
朱各神色严肃,目光锁定笵贤,语气笃定地表达反对立场。
“属下以为,笵贤难以胜任此职。”
此言一出,令人肃然起敬。
枚橙安内心对朱各的勇气与坦率倍加欣赏。
陈平平始终保持镇定,唇角含笑,环顾泗周。
“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吗?”
话音方落,众人皆知这只是例行宣告,并非征求意见。
朱各正欲继续阐述时,被言若海及时阻止。
朱各虽心存不甘,终究选择沉默,内心却满是未尽之语。
枚橙安暗自摇头,觉言若海行事稍显专断,却未多言。
与此同时,冷师兄勉力自床边起身,虚弱发声支持笵贤。
“我个人赞同,不论其他,三处必全力拥护小师弟。”
说完此话,冷师兄力竭复卧,闭目休憩。
枚橙安再次点头,认可其态度。
朱各无奈叹息,转身避开人群,悄然归座。
陈平平见再无异议,遂作总结。
“此事已决,毋庸置疑。
如有不同意见,随时可向我提出。”
话毕,气氛僵硬,众人屏气凝神。
“散了吧。”
陈平平话语落地,朱各与言若海率先起身离去,宣九随后合上书本,另觅他路。
枚橙安亦起身,缓步而下,与笵贤打过招呼。
“我先告辞。”
笵贤虽欲同行,但今日之事令他困惑,诸多疑问待解,遂决定暂时留步。
思索片刻,笵贤说道:
“告知藤子荆一声,我还需些时间,天色已晚,莫误城门闭合。
让他赶车先行返家,我家离此不远,我处理完即步行回去便可。”
“好,那我告退了。”
枚橙安向陈平平摆摆手,“走吧,别再啰嗦了。”
身后忽有低喝传来,有人拽住他的衣袖。
枚橙安瞪了那人一眼,拍掉身上灰尘,两人随后一同离开议会厅。
……
走廊中,朱各和言若海并肩而行。
言若海开口道:“多年以来,学院历经诸多变故,我以为你会成为下一任院长。”
朱各停下脚步,眉宇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言若海随之驻足,转身面向朱各,继续说道:“院长今日之举实属令人失望。”
语气平稳,却意味深长,似为朱各抱不平。
可惜朱各对此毫不在意,这般刻意煽动的手段显得过于直白。
“言若海,有些事需要澄清,我对院长之位无觊觎之心,自身亦不具备胜任能力。”
“我明白。”
言若海话音刚落即被朱各打断。
“你不明白!我所做一切皆为庆国!”
言若海改口重述,但实质未变。
“我知晓。”
朱各未反驳,仅以冷眼旁观。
“我已经查过今日那些刺客的事。”
言若海点评道:“他们皆是胆大妄为之辈。”
朱各冷冷打量他。
“确实,其中好几位近来与你接触甚密!”
言若海忽然微笑反问:“为何此前你未曾提及?”
“我……”朱各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当时他确曾选择沉默,具体缘由他亦无法解释,牵涉因素繁杂,难以厘清。
但无论如何,言若海无权责问,毕竟当初正是他在紧要关头保护了朱各。
于是朱各直接跳过此话题,严肃追问:“言若海,你究竟意欲何为?”
言若海从容回应:“我的目标与你相同,所有决策均是为了庆国。”
深夜时分
枚橙安摊开双手,苦笑道:“我对这些程序一无所知。”
影子思索片刻建议道:“你可以请教王起年,他应当清楚。”
枚橙安眨眨眼,“我觉得麻烦,而且我现在事务繁忙,让徒弟代劳有何不可?”
谈话中断,影子返回陈平平住所,而枚橙安则离去。
---
陈平平书房
刚入室,笵贤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何如此?”
陈平平操控轮椅缓缓转头:“你指的是哪件事?”
笵贤靠近一步:“我知道自己没做什么,为何你说是我救了你?还有,为何将监察院交给我?”
陈平平简明回覆:“影子自行测试于你,这很好,一切都将清晰。”
笵贤坦率认错:“朱各说得对,我还未达到标准。”
陈平平温和注视着他,说道:“这个院子,是你母亲建立的,多年来由我代为守护。”
提及此事,他遥望远方,语调低沉,“终将归还于你。”
说起叶卿眉,笵贤语气渐柔,“世间沧桑。”
陈平平悠然开口,“时光荏苒,本心如初。”
---
“拜师之事……”
枚橙安摇头轻叹,“这般心切。”
“待我回去再议,此事急不得,你先妥善安置她们的身份。”
影子不解,“何须劳烦于我?你自行处置岂不更好?”
---
深夜时分,枚橙安找到藤子荆,将笵贤嘱托之事详述无遗。
藤子荆闻言致谢,毫不推诿,即刻启程离城。
目送藤子荆远去,枚橙安转身对几位侍女点头示意,随即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