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冬,大连机车厂秘密试验车间
寒风从铁皮屋顶的缝隙灌进来,将墙上的技术图纸吹得哗啦作响。齐卫国裹紧满是油污的棉大衣,盯着试验台上的柴油机——这台仿制苏联tE3型的\"东风型\"机车心脏,此刻正像垂死的野兽般发出断续的喘息。
\"油压还是不稳。\"技术员小吴抹了把脸上的机油,声音发颤,\"第七次试车了,主轴轴承温度还是超标...\"
齐卫国没说话。他摸出那枚铜制道钉——钉帽上\"成昆1969\"的刻痕已经磨得发亮——轻轻敲击柴油机外壳。不同部位传来的声响差异明显,在高压油泵附近尤其沉闷。
车间大门突然被撞开。军代表老雷带着一身雪花闯进来,手里挥舞着份电报:\"部里刚来的命令!东风型必须在下个月通过验收!\"
电报纸拍在试验台上,齐卫国看清了上面的红字:\"支援越南同志,优先保证战备运输\"。角落里还印着\"绝密\"字样,但墨迹很新,像是刚盖上去的。
\"苏联人给的轴承配方有问题。\"齐卫国指着图纸上一组参数,\"我们需要重新计算...\"
\"放屁!\"老雷一脚踢翻机油桶,黑稠的液体在地面蔓延,\"苏联老大哥的技术会有错?分明是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存心拖延!\"
油污中漂浮着半张照片——齐卫国认出那是去年在攀枝花拍的钒钛钢试制成功合影。现在照片上的自己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叉,旁边写着\"反动学术权威\"。
深夜,技术资料室
齐卫国撬开档案柜最下层的锁,取出本德文版《柴油机设计原理》。这是父亲1936年从德国带回来的,扉页上有柏林工业大学的藏书章。书页间夹着张发黄的便签,上面是父亲潦草的笔迹:\"轴承间隙补偿,参见第217页图示。\"
他突然僵住。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是那种军靴特有的沉重节奏。
书刚塞回书架,老雷就带着两个保卫科的人闯了进来。手电筒光束扫过齐卫国油污的工作服,最后停在他鼓囊囊的裤袋上。
\"交出来。\"
齐卫国慢慢掏出铜制道钉。老雷一把夺过,对着灯光仔细检查,甚至用指甲抠了抠刻痕里的油泥。
\"滚回去睡觉。\"军代表最终悻悻地扔回道钉,\"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试车报告。\"
等脚步声远去,齐卫国从鞋垫下抽出那张真正的便签。便签背面还有行小字,是父亲用德文写的:\"当技术成为政治筹码,工程师就成了最危险的职业。\"
次日上午,试验车间
\"准备第八次试车!\"
柴油机的轰鸣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齐卫国盯着转速表,指针在每分钟850转附近剧烈抖动——这是设计临界值,苏联资料明确标注\"严禁超过\"。
老雷突然推开操作员,亲手将油门杆推到底:\"磨磨唧唧算什么试车!\"
转速表指针猛地甩向红色区域。齐卫国扑向控制台时,听见柴油机内部传来金属断裂的脆响——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
气浪将他掀翻在地。透过弥漫的烟雾,他看见柴油机外壳裂开狰狞的大口子,主轴像被扭断的脖子般歪斜出来。飞溅的金属碎片在墙上钉出十几个白点,最近的一块离老雷的太阳穴只有三厘米。
军代表的脸白得像纸。他机械地重复着:\"这...这不可能...苏联专家明明说过...\"
齐卫国爬向残骸,从扭曲的零件堆里捡起个东西——那枚铜制道钉居然完好无损,只是钉尖沾了滴新鲜的机油,在阳光下像颗将落未落的泪珠。
1968年1月,大连机车厂审查室
暖气片滋滋冒着热气,审讯记录纸上的墨迹却冻住了。齐卫国盯着自己呼出的白雾在桌面上结成霜花,手腕上的铐痕已经由红转紫。三天了,他们翻来覆去只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篡改苏联数据?\"
军代表老雷把一摞照片摔在桌上。照片里是炸毁的柴油机残骸,每张都用红笔圈出了轴承部位的裂痕。
\"德国技术。\"老雷的食指戳着齐卫国胸口,\"你父亲留的德文书里,是不是藏着特务密码?\"
齐卫国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摸向胸前口袋——铜制道钉今早被没收了——只摸到半截铅笔。
\"第217页。\"他在结霜的桌面上画了个简易轴承图,\"苏联人少算了一个应力参数。\"
老雷猛地掀翻桌子。齐卫国踉跄着后退,撞上了墙上的世界地图。他注意到越南的位置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圈,旁边标注着\"急需200台机车\"。
禁闭室,第七夜
铁门打开的瞬间,齐卫国以为又是来提审的。但飘进来的是一缕医用酒精的味道——林秀兰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药箱上印着\"铁路医院\"的褪色字样。
\"矽肺检查。\"她对守卫说,声音冷静得不像话,\"上级指示,技术骨干不能死在审查期。\"
听诊器贴上齐卫国后背时,他感到有张纸条滑进内衣口袋。林秀兰的嘴唇几乎没动:\"老雷去北京挨批了...攀枝花的钒钛钢...越南人拒收...\"
她的手指在齐卫国脊椎上轻敲摩斯密码:\"图纸在阿果处\"。
守卫不耐烦地咳嗽。林秀兰最后塞给他两片药,转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