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意的棕发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自然卷曲的发梢让她看上去既妩媚又倔强:“那年花灯节,我戴着狐狸面具遇到了两个少年。”
陆文枫猛地站起身,茶碗被带倒,凉透的茶水在紫檀桌案上蜿蜒,“你是……小狐狸!云渊的公主?云知意!?”
谢遇没有动,只是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牢牢锁在云知意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精心构筑的所有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一丝更深的探究:“无双姑娘……当真是好深的水。”
这潭水,深得足以淹没一个王朝,深得足以搅动三国风云。
“彼此彼此,谢老板。”云知意走到桌边,径自坐下,为自己倒了杯冷茶,“谁能想到,醉仙楼的主人,会是当年那个说要荡尽天下不平事的小狼?”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陆文枫,语气中带着调侃:“更想不到,堂堂陆家嫡子,当年说要登庙台之高的小悟空,如今却成了裴玄璟府上的幕僚。”
陆文枫苦笑:“家规森严,永不入仕。我想为国效力,只能出此下策。”
“没想到当年梧桐树下三个少年在花灯下写的愿望,”云知意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竟一个也没能实现……我护不住家国,陆公子入不了朝堂,要荡尽天下不平事的谢老板,如今却做起了消息倒卖的生意。”
雅室内陷入沉默。
良久,谢遇才缓缓开口:“世事弄人罢了。”他收起那半片金叶,目光扫过两人,“你们今日来此,恐怕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云知意放下茶杯,神色一凛:“裴玄璟要反,对吗?”
这句话问得如此直白,陆文枫甚至来不及惊讶于她的消息灵通。
他沉吟片刻,终于点头:“不错,庆典当夜,以祈福灯为号。他教我调配了一味无色无味的毒药,我便有所怀疑,那毒他说是用来防身,可我查到,他曾用同样的毒,害了老皇帝。”
“老皇帝?”云知意蹙眉。
“先帝身体一直康健,却在三年前忽然病重,药石无灵。我陆家曾奉召寻访民间神医入宫,却只诊出气数已尽四字。”陆文枫的声音透着寒意,“如今想来,那症状与裴玄璟教我调配的‘离魂散’发作迹象一模一样。”
谢遇冷笑:“他倒真是好本事,连弑君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不止是弑君。”陆文枫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函,“这是他让我拟定的一份名单,表面上是为花灯节庆典安排守卫,实则是将他的心腹安插在各个要道。庆典当日,他会让镇北军入城——”
“他准备以皇帝的口吻,急令镇北军精锐秘密开拔,星夜兼程赶赴都城‘护驾’!一旦镇北军无召入京,便是谋反铁证!
届时,裴玄璟便可名正言顺地以“平叛”之名,调动京都禁军和前锋营将镇北军围歼于都城之下!无论他成功与否,镇北军都将成为他窃国路上最完美的祭品!
成了,他便可趁动乱杀了陛下,自己登位;败了,死的也是镇北军,裴玄璟依旧可以稳坐钓鱼台!
而调动镇北军的阻碍就是贺世子,所以他让我备的毒,大概率是给贺世子或陛下用的。”
云知意心脏骤然紧缩,贺临渊面对的危机果然并没能因为他的示弱解除……
还有!“前锋营!”她喃喃重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都是战俘,都是……我云渊曾经的子民!”
这才是她今日不顾暴露风险也要来听这“墙角”的根本原因!她可以等,可以徐徐图之,但那些被推上最残酷战场、注定成为炮灰的同胞,他们等不起!
裴玄璟要用云渊人的血,铺他通往苍梧权柄巅峰的路,她绝不允许!
她猛地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谢遇,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谢老板!我知道你这些年,醉仙楼的消息网从不沾血,你甚至暗中周旋,救下过不少被权贵构陷的无辜之人!
你心未冷,血未凉!当年梧桐树下那个要荡尽天下不平事的少年,定然初心依旧!”
她又转向陆文枫:“陆公子,你甘冒奇险,潜入相府,不也是为了阻止这滔天祸事?你心中所求的庙堂之高,绝非是裴玄璟以尸山血海堆砌的篡逆之台!”
陆文枫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家规是枷锁,但大义在心,裴玄璟窃国引战,祸乱苍生,陆某纵使粉身碎骨,也当阻他!”
两双眼睛,带着同样的恳切与孤勇,紧紧盯着谢遇。
雅室内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窗外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只有沉重的命运在此刻交汇。
谢遇摩挲着腕间金叶的指尖,终于停了下来,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深潭般的眸底,翻涌起复杂而汹涌的暗流,有挣扎,有无奈,更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
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我……是玄冥国三皇子,萧卿尘。”
陆文枫倒抽一口冷气,云知意虽早有所料,心尖仍是一颤。
“裴玄璟,他抓住了我这个身份。”谢遇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意,“玄冥太子,我的好皇兄,因父皇对我这‘流落在外’的皇子偶有提及,早已视我为眼中钉。
我的身份一旦暴露,苍梧容不下敌国皇子,玄冥……更无我立锥之地,只会给我那无权无势、尚在玄冥深宫挣扎的母亲,招致杀身之祸。”
他看向云知意和陆文枫,眼神里是赤裸裸的、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痛苦:“醉仙楼,是我和母亲最后的屏障,是我唯一能护她一丝周全的倚仗。
裴玄璟用它威胁我,我不得不虚与委蛇,甚至……将无双姑娘的假身契给了他,作为权宜之计的投名状。
他不仅要做苍梧的皇帝,他,还想覆灭玄冥!所以他准备将你卖给玄冥的一个富商,通过那富商将你送去给老皇帝,做他在玄冥的耳目,甚至是祸国的妖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