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过去了。周雯站在浴室镜子前，仔细检查自己的眼睛。在大多数光线下，它们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深棕色，但偶尔——特别是黄昏时分——仍会闪过一丝诡异的灰蓝色。
\"只是残留的神经毒素在代谢。\"苏雨这样告诉她，\"完全清除需要时间。\"
周雯轻轻眨眼，镜中的影像慢了半拍才跟着眨眼。这个细节她没告诉苏雨。有些秘密，最好留给自己。
手机震动起来，是苏雨发来的消息：
【研究有重大发现。速来实验室。】
苏雨的\"实验室\"其实是大学医学院一间废弃的地下储藏室，摆满了她偷偷\"借\"来的设备。周雯推门进去时，苏雨正盯着显微镜，身旁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分子结构图。
\"你绝对不会相信红色药丸里有什么。\"苏雨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周雯走近，看到显微镜下是一片鲜红的结晶样本：\"除了那些神经毒素？\"
\"这种毒素...它不是人造的。\"苏雨调出另一组数据，\"我比对了所有已知的有机神经毒素数据库，没有匹配项。直到我想到查阅深海生物研究...\"
屏幕切换到一个模糊的水下视频，拍摄于马里亚纳海沟。一团半透明的胶状生物在镜头前缓缓蠕动，体内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这个标本去年被发现，尚未分类。研究团队中三名成员在接触样本后报告了严重的睡眠障碍和...共享梦境体验。\"
周雯感到一阵寒意：\"林医生是怎么得到这种物质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部分。\"苏雨打开一份加密文件，\"林医生曾经是'深海意识'项目的首席研究员，这个项目专门研究极端环境下生物的神经活动。三年前，就在实验事故发生前一周，他收到了一份来自马里亚纳科考站的秘密样本。\"
周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你是说...那种生物的意识...\"
\"可能从一开始就在影响林医生。\"苏雨关掉视频，\"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事故'，只有一场精心策划的意识转移。\"
窗外，暮色渐沉。周雯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中再次闪现出那种灰蓝色。她转身时，似乎看到储藏室的角落里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但眨眼间又消失了。
\"你还好吗？\"苏雨关切地问。
\"只是...有点累。\"周雯揉了揉眼睛，\"网络崩溃后，我以为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苏雨递给她一杯水：\"意识层面的创伤需要更长时间愈合。特别是你吸收了那么多其他人的记忆碎片...\"
当晚，周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漂浮在一片漆黑的海洋中，下方是无尽的深渊。远处，无数光点像萤火虫般闪烁，每一个光点都连接着细如蛛丝的光线，构成一张巨大的网。而在网的中心，一个暗红色的光团缓慢脉动着，像是受伤的心脏。
她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林医生的意识网络——至少不完全是。这个网络更加古老，更加庞大，林医生只是...一个节点。
周雯惊醒时，发现自己的枕头上沾满了细小的红色结晶，像是泪水的沉淀物。她颤抖着打开手机，搜索最近的新闻：
《海滨市连续发生三起\"梦中死亡\"事件，死者均曾就诊于某睡眠诊所》
照片上的诊所招牌虽然名字不同，但那暗红色的字体风格与\"安眠诊疗所\"如出一辙。
苏雨的电话几乎立刻打了进来：\"你看到了吗？\"
\"不止我们这里...\"周雯的声音干涩，\"他在扩散。\"
\"或者被扩散。\"苏雨的声音异常严肃，\"我分析了那些红色结晶。它们正在你体内自我复制，周雯。你不仅没有清除毒素...你正在成为新的载体。\"
周雯看向镜子，这一次，镜中的影像整整慢了一秒才跟上她的动作。
\"我有个计划。\"苏雨说，\"但你可能不会喜欢。\"
实验室里，苏雨展示了她的发现：蓝色拮抗剂只能暂时阻断网络连接，要彻底摧毁通道，需要一种更强的神经毒素——直接从那种深海生物中提取的原始样本。
\"大学标本室里有少量存货。\"苏雨拿出一个小型冷藏箱，\"足够一次剂量。理论上，这能永久性关闭你的意识通道。\"
\"代价是？\"
\"你可能永远失去做自然梦的能力。\"苏雨直视她的眼睛，\"深度睡眠的某些部分...将不复存在。\"
周雯想起那片黑暗海洋中的巨大网络。如果林医生的意识已经与那个古老存在融合，那么关闭通道意味着...
\"我会成为他的最后一个受害者。\"她轻声说。
\"或者第一个幸存者。\"苏雨纠正道。
决定做出后，准备工作很快完成。苏雨改装了脑电图仪，加入了从林医生诊所偷来的意识映射组件。他们将在地下室进行实验，远离任何可能的干扰。
\"记住，\"注射前苏雨最后一次警告，\"一旦进入深层意识，你必须找到根源节点并注入毒素。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林医生会试图阻止你。\"
周雯躺在临时搭建的床上，看着苏雨将电极贴在她的太阳穴。蓝色液体的针管在灯光下闪烁。
\"准备好了吗？\"苏雨问。
周雯点点头，闭上眼睛。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开来...
黑暗。然后是刺眼的白光。
周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海滩上。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黑色的海水拍打着岸边，每一次潮涌都留下血红色的泡沫。远处，一座破败的灯塔矗立在悬崖上，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欢迎回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雯转身，看到林医生站在那里，但不再是诊所里那个整洁的形象。他的皮肤半透明，能看到下面流动的暗红色物质，眼睛是两个漆黑的空洞。
\"这不是我的家。\"周雯向后退去，赤脚踩在冰冷的沙滩上。
\"哦，但它是。\"林医生微笑，嘴角裂开到不可思议的宽度，\"每个人的意识最终都会回到这里，回到最初的海洋。\"
他指向黑色的海水。周雯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发现海水中漂浮着无数人形轮廓，像水母一样随波起伏。她认出了几个面孔——那些新闻报道中的死者。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周雯的声音颤抖。
\"我给了他们永恒。\"林医生的形体开始膨胀，皮肤下流动的物质越来越快，\"没有失眠，没有痛苦，只有永恒的安眠。很快，你也会加入他们。\"
悬崖上的灯塔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周雯本能地知道，那就是她要找的根源节点。
\"苏雨！\"她大喊一声，开始向悬崖跑去。
林医生的笑声在身后回荡，变成了某种非人的尖啸。沙滩在她脚下蠕动起来，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沙中伸出，试图抓住她的脚踝。周雯跌跌撞撞地前进，躲避着那些抓握的手指。
悬崖陡峭难攀，岩石表面渗出黏稠的红色液体。周雯的手指一次次滑脱，但她强迫自己继续向上。灯塔的红光越来越近，她能听到里面传来某种有节奏的搏动声，像是巨大的心脏在跳动。
终于，她爬上了悬崖边缘。灯塔近在咫尺，它的墙壁不是砖石，而是由无数纠缠在一起的人体构成的，那些面孔有的安详，有的扭曲，全都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
灯塔的门是一张巨大的嘴，缓缓开合着。周雯深吸一口气，冲了进去。
内部空间比她想象的大得多。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红色球体，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这就是网络的根源节点，林医生意识与那个古老存在的融合点。
周雯从口袋里掏出苏雨给她的\"武器\"——在梦境中具现为一小瓶蓝色液体。她向红色球体冲去，但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你真的要毁掉这一切吗？\"林医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想想你能获得什么——永远不再失眠，永远不再孤独，与无数意识同在...\"
周雯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诱人的画面：她躺在床上，安详地睡着；办公室里，她精力充沛；朋友聚会上，她开怀大笑...没有失眠，没有恐惧，只有平静。
\"这是谎言！\"她咬牙继续前进，\"那些人都死了！\"
\"死亡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睡眠。\"林医生的声音越来越近，\"加入我们，周雯。你将永远不会再孤单。\"
红色球体近在咫尺。周雯举起蓝色小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布满了红色的纹路，像是血管浮现在皮肤表面。毒素已经在她体内扩散得太深了。
\"看到了吗？你已经是我们的一部分了。\"林医生出现在她面前，形体更加扭曲，\"放下那个，让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永恒。\"
周雯看向手中的蓝色小瓶，里面的液体正在迅速蒸发。时间不多了。
在最后的瞬间，她做出了选择。
不是将蓝色液体注入红色球体——而是倒进了自己口中。
剧痛像闪电般贯穿全身。周雯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解体，记忆像沙堡般被潮水冲散。林医生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红色球体表面出现无数裂纹。
\"不！你怎么敢——\"
灯塔开始崩塌。黑色海水倒灌进来，冲散了那些纠缠的人体。周雯感到自己在坠落，坠落，坠入无底的深渊...
刺眼的白光。然后是深沉的黑暗。
周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心电图机在旁边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苏雨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
她试图抬手，却发现全身无力。这细微的动作惊醒了苏雨。
\"你回来了！\"苏雨红着眼睛抓住她的手，\"三天了...我们以为你...\"
\"灯塔...\"周雯的声音嘶哑，\"我摧毁了它。\"
苏雨点点头，递给她一杯水：\"网络完全崩溃了。海滨市那边的新病例也全部苏醒了过来。\"
周雯慢慢喝了一口水，感受着液体流过喉咙的真实触感：\"林医生呢？\"
\"消失了。\"苏雨的表情复杂，\"至少扫描不到任何意识活动的痕迹了。但是...\"
\"但是什么？\"
苏雨拿出一面小镜子。周雯看向镜中的自己——眼睛恢复了原本的深棕色，镜中影像也完全同步了。但当她眨眼时，有那么一瞬间，似乎看到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微弱的红光，转瞬即逝。
\"深海毒素无法完全清除。\"苏雨轻声说，\"它会...永远改变你的大脑结构。\"
周雯放下镜子，望向窗外的阳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些梦境，那些记忆碎片，那个黑暗海洋中的巨大网络，将永远是她意识的一部分。
但此刻，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是真实的。苏雨紧握的手是真实的。床头柜上那杯水表面的微小波纹是真实的。
这就足够了。
出院后的第一个夜晚，周雯躺在床上，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睡意。窗外，一轮满月悬挂在夜空，银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
她闭上眼睛，不再恐惧黑暗。
在意识的边缘，在那梦与醒的狭间，似乎还有一声遥远的叹息在回荡。但这一次，周雯只是翻了个身，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几乎无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