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沉香袅袅,朱秋友单膝跪地,玄色劲装下摆沾着未掸净的漠北黄沙。
段誉倚着蟠龙檀木椅,手中白玉茶杯轻轻摇晃,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明黄龙纹锦袍上洒下细碎银斑。
“西夏与蒙古联姻已成定局。”朱秋友声音低沉,指尖在铺展的羊皮地图上划过河西走廊,
“铁木真野心勃勃,不出三年,必挥师南下。大理虽偏安西南,但...”
他突然顿住,余光瞥见父亲朱丹臣立在蟠龙柱旁,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
朱丹臣背着手,目光灼灼。二十年过去,儿子眉眼间早已褪去当年采药少年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沙场磨砺出的锋锐。
当朱秋友展开密信,分析蒙古骑兵战术时,那举手投足的沉稳,竟让他恍惚看见当年辅佐段正淳的自己。
段誉放下茶杯,金丝绣龙的袖口扫过案几:“秋友,你深入敌境三月,可愿领禁军统领之职?”
话音未落,朱丹臣喉头微动——这不仅是统领三千御林军的要职,更是能与段氏皇族共议军机的殊荣。
朱秋友叩首的动作干脆利落:“臣定当肝脑涂地!”
起身时,他与父亲目光相撞,朱丹臣微微颔首,眼角细纹里藏着欣慰的笑意。
窗外传来更鼓声,远处洱海波光粼粼,倒映着皇宫飞檐。朱秋友握紧腰间新赐的鎏金虎符,忽然想起草原上那个总爱追着他问中原故事的姑娘。此刻的她,是否也在望着同一片月亮?
三更梆子敲碎夜的寂静时,朱秋友赤足踩在大理老宅冰凉的青砖上。案头的铜漏滴答作响,烛芯爆开的火星将窗纸上的竹影映得摇曳不定,恍惚间竟与草原上跃动的篝火交映。
他伸手抚过床头悬挂的玉箫,箫身上还留着那日琪格格把玩时指尖的温度。
檐角的风穿过雕花木窗,送来洱海湿润的水汽,却冲不散萦绕在鼻间的药香。
记得她第一次煎中原的草药,笨手笨脚打翻药罐,急得眼眶泛红的模样;又或是跨上雪骢马时,火红的裙摆猎猎飞扬,像朵燃烧的萨日朗花。此刻那抹艳丽的红,却要裹着嫁衣,消失在西夏的黄沙里。
他猛地推开雕花木门,月光倾泻而下,庭院中的玉兰花簌簌飘落。朱秋友倚着廊柱,仰头望着南诏国的夜空——这里的月亮虽圆,却照不亮千里之外的斡难河。
想象着她披着嫁衣登上马车,想象着她在陌生的宫殿里强颜欢笑,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更夫的梆子声又近了些,朱秋友弯腰拾起落在脚边的花瓣。指尖轻捻,碎玉般的花瓣在掌心跳动,恰似初见那日,她将沾着露水的格桑花别在他鬓边的触感。
造化弄人,一个要守护大理山河,一个要成为蒙古联姻的棋子,终究是断了那根若有似无的红线。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朱秋友仍立在庭院中。玉箫被他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握着最后的温柔。
远处皇宫方向传来晨钟,他知道,新的使命在等着自己,但这份藏在心底的相思,却会如洱海的潮水,在每个无眠的夜里,漫过心头。
暮色四合时分,河西走廊的荒漠上腾起滚滚黄尘。
金国先锋军的黑底狼牙旗刺破天际,三千轻骑如离弦之箭掠过沙丘,马蹄声震得沙砾簌簌滚落。为首的千户完颜烈扯下蒙在面甲上的猩红巾子,露出一道斜贯右眼的狰狞伤疤——那是月前与西夏军交锋时留下的印记,此刻疤痕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如同蛰伏的血蟒。
\"报!\"探马自前方疾驰而来,马腹溅满泥浆,
\"西夏哨岗已撤至黑水城,蒙古援军尚在百里之外!\"完颜烈猛地攥紧缰绳,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划出凛冽弧线。
他回望身后整齐如林的长枪方阵,将士们铁甲上凝结的冰霜与未干的血迹交相辉映,腰间酒囊上\"复我疆土\"的朱砂字迹在风中猎猎作响。
中军大帐内,金国元帅完颜承晖正将狼毫重重掷在沙盘上。羊皮卷上,代表西夏与蒙古的红黑小旗犬牙交错,而代表金军的玄色三角旗已悄然插入河西咽喉。
\"传令下去,\"
他扯下披风甩在案头,露出暗绣金龙的锁子甲,\"今夜子时拔营,破晓前务必拿下黑水城!\"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铠甲碰撞声,一队精锐亲卫手持鎏金战斧鱼贯而入,斧刃上还沾着前日斩杀的党项人毛发。
夜色渐浓,先锋军的马蹄声愈发急促。完颜烈摸向腰间短刀,刀鞘上镶嵌的虎眼石硌得掌心生疼。
三个月前那场惨败的屈辱如毒蛇噬心——西夏人用绊马索掀翻金军铁骑,将他的胞弟枭首示众。此刻他望着前方忽明忽暗的烽火台,喉间溢出野兽般的低吼:
\"兄弟们,看见那座城了吗?城头上的西夏王旗,就是咱们今晚的下酒菜!\"
夜风卷起沙砾抽打在面甲上,三千轻骑化作黑色洪流。
远处,中军的万余步卒已点燃火把,绵延数里的火光将戈壁染成血色,恍若一条正在苏醒的火龙。
朔风卷着残雪掠过辽国中京城头,守城士卒裹紧狐裘,百无聊赖地踢着墙角冻硬的牛粪。
城楼上的\"辽\"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依稀还能看见月前与西夏作战时溅上的血迹——那场大捷让整个中京都浸在醉生梦死里,酒楼赌坊彻夜笙歌,连城墙巡逻的兵卒都开始克扣军饷换酒钱。
此时三百里外,金国先锋军的马蹄裹着厚布,正悄无声息地碾过结冰的滦河。
完颜烈摘下染霜的铁盔,望着对岸连绵的辽军烽火台冷笑。那些值守的辽兵怕是还在赌坊押大小,全然不知死神的镰刀已抵在喉间。他伸手抚摸面甲下的伤疤,低声对副将道:\"子时三刻,切断所有烽火台联络。\"
中京帅帐内,辽军主帅耶律宏正搂着歌姬痛饮美酒。檀木桌上堆满捷报,最上方那封墨迹未干,写着\"西夏俯首,岁贡翻倍\"。
\"什么金国铁骑?\"他醉眼朦胧地将酒盏砸在地上,
\"不过是群茹毛饮血的蛮夷!\"
帐外寒风呼啸,烛火却将他涨红的脸照得愈发骄横,全然没注意到亲兵送来的密报已在案头积了三寸厚。
凛冽北风裹挟着沙砾掠过燕山山脉,金国斥候张铁牙蜷缩在枯树后,瞳孔在貂皮风帽下缩成针尖。
三百步外,辽国中京的瓮城城门洞开,运粮车队扬起的黄尘中,他数清了城楼上懒散巡逻的兵卒——总共十七人,竟有五人靠着箭垛打盹,腰间佩刀连刀穗都结着酒渍。
\"狗崽子们还在醉生梦死。\"他将冻得发紫的手指凑到嘴边哈气,羊皮手套下藏着的竹片上,早已用炭灰记下城防虚实。
远处马厩传来马嘶,他眯起眼睛——本该装满战马的围栏空了大半,草料棚的炊烟倒是整日不断,想必是将战马都宰了下酒。
更远处的城墙上,了望塔本该彻夜通明的火把只剩零星几点。
张铁牙掏出黄铜单筒望远镜,镜筒冰凉刺骨。镜头里,几个辽兵正围着铜锅涮肉,铜锅里浮着的羊油在月光下泛着油光,而本该警戒的鹿角拒马竟被挪作了晾衣架,几件褪色的衣袍在风中摇晃,恍如招魂幡。
\"大人,城西水门守备松懈。\"身后突然传来低语。
另一名斥候猫着腰靠近,怀中揣着浸透腥臭的羊皮卷,\"前日混进城的兄弟说,守军收了西夏商人的好处,连吊桥锁链都生了锈。\"
张铁牙将情报仔细塞进中空的箭杆,望着城中冲天而起的烟花——辽军主帅今日又在府中开宴,丝竹之声甚至穿透了厚重的城墙。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张铁牙带领小队潜至护城河。
腐臭的河水里漂着酒坛残片,他们踩着结冰的河面悄无声息地靠近。当指尖触到冰凉的城墙砖石时,他听见城头传来醉汉的哼唱,歌词断断续续,唱的竟是去年金国的童谣。
归程路上,马蹄裹着的棉布浸透晨霜。
张铁牙回望渐渐隐入晨雾的中京城,那巍峨的城墙在他眼中已不再是铜墙铁壁——当守军将警惕化作杯中美酒,再坚固的城池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怀中的箭杆微微发烫,那里藏着足以让十万金军踏平中京的致命秘密。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燕山北麓,十万蒙古铁骑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夜色中无声漫过结冰的滦河。
战马的蹄子裹着双层牛皮,铁蹄与冰面碰撞只发出沉闷的钝响,连岸边枯柳上的积雪都未惊落分毫。
铁木真身披狼皮大氅,勒住胯下乌骓马,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夜色,望着百里外中京城头明灭的灯火。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裹着哈气凝成白雾,\"每五里设暗哨,任何人马不得生火、不得喧哗。\"
副将木华黎立刻将令旗挥动三次,远处山丘上的牛角号便依次传来低沉的呜咽,如同草原上狼群的密语。
大军行进间,唯有马队腰间悬挂的羊踝骨护身符相互轻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恍若死神的脚步声。
中军帐内,铁木真的指尖重重叩击着羊皮地图。辽金两国的势力范围在烛光下泾渭分明,而代表蒙古的青色小旗正悄然楔入夹缝:
\"辽人自恃天险,金人骄横轻敌。\"他忽然冷笑,弯刀般的眉眼泛起寒光,\"就让他们先咬得两败俱伤。\"
帐外传来战马喷鼻声,他随手抓起案头的青铜酒盏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比不上心底沸腾的野心。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前锋军已抵达距离中京三十里的山谷。
士兵们卸下行囊中的冻肉,就着雪块充饥,连生火烤肉的诱惑都抵不过军令如山。
年轻的怯薛军怯生生望向主帅,却见铁木真正对着东方天际的启明星擦拭弯刀,刀刃映出他眼中跳动的火苗——那是比战火更炽热的欲望,是要让整个草原乃至中原都匍匐在马蹄下的野望。
\"记住,\"铁木真突然开口,声音惊飞了树梢的夜枭,
\"咱们不是来打仗的,是来收尸的。等辽金血流干了,这天下...\"他猛地挥刀劈向面前枯树,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就是蒙古人的牧场!\"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隐隐的金鼓之声——辽金之战,终于要在中京城下打响了。
而潜伏在暗处的蒙古铁骑,正如静待时机的苍狼,随时准备撕开猎物最致命的咽喉。
贺兰山巅的烽火台彻夜不熄,西夏戍卒裹着羊皮袄,手持青铜镜反复对着落日方向折射反光。
远处,黄河渡口的艨艟战船正在加固铁索,船舷新钉的拒马木尖闪着冷光,连往日喧闹的榷场都紧闭大门,唯有城头的\"夏\"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枢密使嵬名令公抚摸着案头密探送来的蜡丸,苍老的手指捏碎信笺时,碎屑像雪片般落在西夏地形图上——中京的战火,终究要烧到河西走廊了。
与此同时,汴梁城的朱雀门外,一万厢军正顶着寒风搬运滚木礌石。
宋皇赵煦盯着舆图上用朱砂圈出的边境要塞,龙袍下摆扫过铺满沙盘的熟牛皮。
\"传旨种师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麟州、府州防线即刻升级为战时规制,敢有懈怠者,立斩不赦!\"
御案旁,新铸的铜漏滴答作响,仿佛催命的鼓点,将满朝文武的脸色都映得发白。
西夏监军司内,十八盏牛油灯将沙盘照得透亮。
年轻将领们争得面红耳赤,唯有老将野利仁荣沉默着往地图上撒了把细沙:\"辽金相争,咱们只需守好三关口。\"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贺兰山隘口,\"当年李元昊在此设下的机关,该让它们见见血了。\"
帐外传来沉闷的雷鸣——那不是天气,而是工匠们在铸造新的床弩,弩箭粗如儿臂,箭头淬着见血封喉的毒汁。
汴梁皇宫的文德殿内,宰辅们捧着加急军报争论不休。
\"不可轻举妄动!\"右相蔡京将奏章摔在金砖地上,\"当年联金灭辽的教训还不够惨痛?\"
殿外突然传来更鼓声,赵煦望着窗外如墨的夜空,想起太祖皇帝\"守内虚外\"的祖训,指甲深深掐进龙椅扶手——这一局,大宋只能做那隔岸观火的人,却要把篱笆扎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当夜幕再次降临时,西夏的烽火台与大宋的望楼遥相呼应。
黄河两岸的箭楼里,强弩手们裹着棉被蜷缩在弩机后;汴梁城外的壕沟中,新埋下的铁蒺藜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这两个宿敌,此刻竟因同一场危机,各自竖起了坚不可摧的盾牌,只求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护住自己的半壁江山。
贺兰山阙的晨雾尚未散尽,西夏迎娶的车队已碾过黑水城的青石板路。
三十六辆朱漆马车覆着金丝绣的牦牛毡,车轮裹着浸透油脂的毛毡,行进时只发出沉闷的辘辘声。
为首的骠骑将军拓跋锋紧攥狼头金错刀,刀锋映出他警惕的眼神——这支千人迎亲队伍,实则暗藏三百精锐甲士,马腹下捆着的雕花礼盒里,藏的是能穿透铁甲的神臂弩零件。
\"报!\"
探马自东南方疾驰而来,马蹄溅起的泥水落在车队最前方的青铜骆驼灯上,\"金国斥候出现在宥州边境!\"
拓跋锋猛地勒住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划出寒光。他转头望向中间那辆装饰最华丽的马车,车帘微动,隐约可见一抹艳红——琪格格正透过鲛绡窗纱,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
西夏王的密令还在拓跋锋袖中发烫:\"若遇异动,不惜一切代价护住新娘,必要时...就地斩草除根。\"
他摩挲着腰间刻满西夏文的虎符,想起临行前王庭彻夜的沙盘推演。
辽金在中京鏖战正酣,蒙古的铁骑却如暗潮般在阴山脚下涌动,此刻迎娶琪格格,既是稳固盟约的棋子,更是试探各方虚实的利刃。
车队行至贺兰山隘口时,暮色四合。拓跋锋突然抬手,整支队伍瞬间屏住呼吸。
远处山梁上,几匹孤狼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烁幽光,却不见任何炊烟或马蹄印——这份异常的寂静,比千军万马更令人胆寒。
\"全军戒备,\"他压低声音,刀鞘上的绿松石硌得掌心生疼,\"今夜宿营不生火,每百人一组轮值。\"
琪格格掀起车帘一角,冷风卷着沙砾扑在嫁衣上。
她望着护卫们紧绷的脊背,突然想起铁木真出征前的话:\"你的花轿,会是丈量敌人虚实的标尺。\"
车辕上的铜铃轻响,惊飞了栖息在烽燧上的寒鸦,而远处西夏守军的了望塔,正用铜镜向后方传递着加密的讯息——这支婚车队伍,早已化作西夏布在草原棋盘上的活眼,进可攻,退可守,在波谲云诡的局势中,寻找着最致命的落子时机。
汴梁城外的破庙中,虚竹卸下竹笠,月光透过漏雨的屋檐,在他褪色的僧袍上投下斑驳暗影。
灵鹫宫的尊主此刻却像个普通云游僧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刻满梵文的玉佩,这是他搅动风云的信物。
\"金使已收下密信。\"菊剑从梁上轻盈跃下,鬓边沾着几片枯叶,\"他们认定辽帝私通西夏,正欲整军备战。\"
虚竹望向供桌上摇曳的烛火,火苗突然剧烈晃动,映得墙上的\"因果\"二字扭曲变形。当年少室山群雄并起,他只想做个本分和尚,如今却亲手点燃了燎原之火。
千里之外,金国朝堂上,完颜阿骨打将密信摔在龙案上,青铜酒盏应声而碎。
\"辽人竟敢暗通西夏!\"他的咆哮震得蟠龙柱上的金鳞簌簌作响,\"传令下去,明日中军出兵中京!\"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议事厅外的女真战旗猎猎翻飞,却无人注意角落里史官的笔尖微微颤抖——这场战争的导火索,不过是江湖人精心伪造的密函。
临安城的烟雨楼中,段誉把玩着西夏送来的鎏金酒壶,突然轻笑出声:
\"虚竹子这步棋,下得够狠。\"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天下舆图,指尖在辽金边境重重划过,
\"只是苦了黎民百姓。\"
一旁的朱丹臣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想起儿子朱秋友说过的话:\"当庙堂与江湖纠缠,最贱的是人命,最响的是战鼓。\"
草原深处,铁木真展开从金国传来的密报,弯刀在羊皮纸上划出刺耳声响。
\"宋人果然没安好心。\"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战场,\"不过...这天下本就是强者的猎场。\"
帐外传来战马的嘶鸣,十万铁骑正在集结,马蹄声如同闷雷,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当第一支金军越过边境时,中京城下的百姓还在忙着抢购粮食。
卖炊饼的老汉望着天边扬起的尘烟,喃喃自语:\"又要打仗了...\"话音未落,一支流箭破空而来,穿透他单薄的胸膛。他倒下的瞬间,手中的炊饼滚落在地,沾满泥土,无人问津。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庙堂的权谋、江湖的算计、枭雄的野心,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在这张网下,千万普通人如蝼蚁般挣扎求生,他们的姓名、面容、悲喜,终将被战火吞噬,只留下史书上轻飘飘的一句:
\"是岁,兵戈四起,民不聊生。\"
寒风卷着铁屑般的雪粒扑向辽国中京城楼,城垛上的戍卒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碴。
完颜承晖的玄色大氅在阵前猎猎作响,他望着城头飘扬的\"辽\"字大旗,喉间溢出冷笑——斥候回报,辽军主帅耶律宏昨夜还在王府大摆筵席,此刻怕是连战甲都套不利索。
\"呜——\"低沉的牛角号撕破天际,金国三万先锋军如黑色潮水漫过结冰的护城河。
前排士兵扛着三丈长的云梯,铁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后方神臂弩手整肃列队,淬毒的弩箭在箭囊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完颜烈一马当先,刀刃上的寒芒映出他猩红的眼——为了今日,他已蛰伏了整整十个月。
城楼上突然爆起慌乱的梆子声,醉醺醺的辽兵们跌跌撞撞抓起兵器,却发现滚木礌石的位置早已被酒坛占据。
\"放箭!快放箭!\"千户长的吼声被风雪吞没,第一波金国弩箭已破空而至。
惨叫声中,城垛后的辽兵如麦秸般成片倒下,鲜血顺着箭孔渗出,在青灰色的城砖上凝结成诡异的冰花。
完颜承晖举起鎏金令旗猛地挥下,中军的投石机发出震天轰鸣。巨大的石弹撕裂夜空,重重砸在城楼角楼。
木屑与砖石飞溅间,耶律宏踉跄着扶住摇晃的梁柱,酒气尚未散尽的脸上满是惊恐:\"怎么...怎么会如此突然?\"
他的质问被淹没在新一轮的喊杀声中,贴身侍卫的脑浆正顺着他的蟒纹袍袖缓缓流淌。
当金国的云梯搭上城墙时,辽军的抵抗彻底崩溃。
完颜烈踩着同伴的尸体跃上城头,弯刀划开第一个辽兵的咽喉,温热的血溅在他结冰的面甲上。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他的嘶吼点燃了金兵的血性,黑甲与白甲在狭窄的城墙上绞杀,断刃、残肢、破碎的盾牌顺着城墙倾泻而下,在护城河上堆起浮尸的桥梁。
子夜时分,中京城北门轰然洞开。
完颜承晖的战马踏着满地狼藉缓缓入城,街道两侧的民居燃起冲天大火,将雪地染成妖异的红色。他望着王府方向冲天的火光,从怀中掏出被鲜血浸透的密函——那封由神秘江湖人送来的\"辽夏密约\",此刻正随着火焰卷曲成灰。远处传来辽军最后的哀嚎,而他知道,这不过是金国铁蹄踏碎中原的序章。
腊月的朔风裹着碎冰碴子,将中京城外的旷野刮成修罗场。
金军的黑甲与辽军的白甲绞作一团,铁甲碰撞声混着垂死的哀嚎,在城墙下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大网。
完颜烈的弯刀劈开辽兵面门,温热的脑浆溅在睫毛上,结成带着血腥气的冰珠。
\"放拒马!\"辽军千户嘶吼着挥动令旗,可浸透烈酒的双手竟握不住旗杆。
金兵的长枪如林涌来,拒马木被撞得四分五裂,尖锐的木刺扎进战马腹部,惊马拖着肠子狂奔,在雪地上拖出猩红的轨迹。
城楼上残存的辽军将滚烫的金汁泼下,却被呼啸的北风卷起,反倒淋在己方士兵身上,惨叫声与金属灼肉的焦糊味冲天而起。
完颜承晖的亲卫队踩着尸体推进,鎏金战斧每一次劈砍都能掀飞半具躯体。
他望着城头摇摇欲坠的\"辽\"字大旗,突然摘下头盔——风雪瞬间灌满银丝织就的锁子甲,却比不过胸腔里沸腾的杀意。
\"破城!\"
随着令旗挥落,三百死士背着装满硫磺的皮囊扑向城门,他们脖颈上缠着浸透桐油的麻布,宛如行走的火把。
耶律宏在王府箭楼上浑身发抖,手中的象牙酒壶摔得粉碎。
他看着平日花天酒地的将领们死在乱军之中,某个宠妾的头颅正挂在金兵枪尖上摇晃。
\"调...调虎翼军!\"
他的尖叫被箭雨淹没,一支弩箭穿透喉咙,温热的血顺着龙纹袍襟蜿蜒而下,在绣着海东青的团纹上晕开暗红的花。
夜幕降临时,护城河已被冻成血色冰河。
金兵踩着浮尸攻城,有人被垂死的辽兵拖入冰窟,挣扎声很快被厚重的冰层吞噬。完颜烈的战马踏碎最后一名辽军的头颅,他抬头望向即将坠落的辽国旗帜,突然扯开染血的衣襟——胸口那道陈年伤疤在火光中狰狞如活物,此刻终于得到了复仇的祭品。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中京城头的积雪已化作黑红的泥浆。
断矛残旗间,金兵正割下辽兵首级串成京观,乌鸦群遮蔽了半边天空。
而在战场深处,某个尚未断气的辽兵仍在啃食同伴的手臂,牙齿与骨头碰撞的咯咯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收尸号,为这场惨烈的绞杀画上最后的注脚。
中京城头的\"辽\"字大旗轰然坠地,裹着冰雪的旗杆砸进血泊,将冻土砸出碗口大的坑。
耶律宏的黄金头盔滚落在焦黑的箭楼废墟中,镶满东珠的缨穗上还挂着半截肠子,被呼啸的北风卷着,在尸堆间划出暗红的弧线。
溃败的辽军如惊弓之鸟,丢盔弃甲往城门涌去。
有的士兵为抢夺马匹互相厮打,弯刀扎进后背也浑然不觉;有的拽着受伤的同伴狂奔,却被金兵的狼牙棒砸碎天灵盖。护城河上的吊桥早已断裂,数千人坠入刺骨冰河,冰层在重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转眼间便被血水浸透。
完颜烈的战马踏着辽兵的脊背追击,马蹄每一次落下都能带起血雾。
他看见一名辽军百夫长背着垂死的幼子逃命,弯刀出鞘时却突然顿住——那孩子的眼神像极了自己夭折的长子。但下一刻,身后金兵的长矛刺穿了父子俩,温热的血溅在他冰冷的面甲上。
暮色四合,中京城外的旷野沦为人间炼狱。
折断的箭杆插满雪地,宛如一片钢铁森林;冻僵的尸体保持着扭曲的姿势,有的被踩成肉泥,有的仍死死攥着半截兵器。
金国士兵举着火把清点战利品,火焰照亮堆积如山的首级,每颗头颅的瞳孔里都凝固着恐惧与绝望。
耶律宏的尸体最终在王府地窖被发现,绣着龙纹的锦袍被扯成碎片,胸口插着三支断箭。
金兵将他的尸身倒挂在城楼上示众,北风呼啸而过,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辽国主帅的白发在夕阳下飘荡,宛如一面残破的降旗。
远处,侥幸逃脱的辽军残部正朝着北方逃窜,他们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而中京城内,金国士兵已开始劫掠,惨叫声、求饶声、狂笑声响彻夜空。
当最后一缕残阳沉入地平线,整个战场陷入死寂,唯有零星的火焰仍在燃烧,将皑皑白雪染成刺目的猩红。
中京城破的残阳仿佛凝固在天际,将辽国北疆的云翳染成暗红。耶律宏的头颅被悬在金国军阵最前端,随着战马颠簸在寒风中摇晃,发丝间凝结的冰晶折射着冷光。
辽军残部蜷缩在居庸关内,破损的军旗上海东青图腾沾满血污,与城墙垛口垂落的冰棱一同在朔风中瑟瑟发抖。
\"清点箭矢,每人限发三支。\"
老将萧挞凛用残缺的右臂擦拭城墙上的冰霜,望着关外漫山遍野的金国营帐,喉间泛起铁锈味。半年前那场血战,三十万辽军精锐化作冰河下的冤魂,如今守军中半数是从田垄间征来的老弱,他们握着的长矛甚至还沾着秋收的稻穗。
金国的劝降书每隔三日便用弩箭射进城内。
完颜阿骨打在信中勾画的\"臣属自治\"蓝图,字里行间却浸着铁血寒意。
当耶律延禧在临潢府接过信笺时,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冻成冰坨,他颤抖的指尖划过\"纳贡称臣\"四字,突然将信笺撕成碎片——可窗外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的是金军日益逼近的马蹄声。
此后数年,辽国疆域如残烛般逐渐黯淡。黄龙府的粮仓被金国铁骑踏成齑粉,上京的宫墙在攻城锤下轰然倒塌。辽军不再出城迎战,只是将城门用生铁浇筑,在箭楼里默默数着城外来犯的敌骑。
某个雪夜,萧挞凛望着城头最后一盏摇曳的灯火,将佩刀刺入心口,刀身上凝结的霜花,终究没能熬过黎明的曙光。
保大五年,金军的撞城槌第三次撞击燕京城门。
耶律延禧摘下象征天子威仪的通天冠,换上牧民的粗布衣袍准备出逃。回望宫阙时,他看见曾经的禁军统领正打开城门,金人的黑旗如潮水般涌入。
那一刻,北方草原上流传百年的契丹雄鹰,终于折翼在金国的铁蹄之下,只留下断壁残垣间,未被风雪掩埋的声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