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悬在中天,将祈雨台烤得蒸腾起热浪。
高皇后披着浸透香汗的翟衣,凤冠上的东珠随着跪拜簌簌作响,重重磕在滚烫的青石板上:\"求上天垂怜大理子民,赐下甘霖润泽苍生...\"她刻意将尾音拖得绵长,眼角余光却瞟向观礼亭内的段誉。
段誉斜倚朱栏,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腰间玉坠。半月前新纳的阮姓美人正得圣宠,高皇后这出烈日祈雨,分明是想重夺恩宠。
可瞧着她跪得发白的嘴唇、被汗水洇湿的精致妆容,还有那在强光下几近透明的耳坠,倒真像极了当年初入宫时的模样。
\"娘娘的膝盖怕是要跪废了。\"近侍话音未落,段誉已起身踏入灼人暑气。热浪裹挟着檀香扑面而来,他望着皇后额间磕出的红痕,忽然想起她曾说\"只要你坐稳江山,本宫做什么都值得\"。
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肘时,恍惚间分不清眼前人是机关算尽的后宫之主,还是那个在雨夜为他熬药的温柔姐姐。
段誉亲手将皇后搀扶起身,吩咐近身内侍:\"备软轿送娘娘回宫,传太医署仔细诊脉。\"
看着凤辇渐行渐远,他抬手挡住刺目的日光,忽然想起前日朱秋友领命前往灵鹫宫送信,算起来早该返程。
掌心的汗浸湿了腰间玉佩,虚竹二哥在缥缈峰可好?天山童姥留下的烂摊子是否已妥善处置?朱秋友此去不仅要避开西夏细作,更要穿越瘴疠丛生的南疆,若能平安带回虚竹的亲笔信,便是天大的功劳。
\"来人!\"
段誉转身唤来暗卫统领,\"即刻派人沿滇西官道接应朱秋友,若见他携带密信,务必护得周全。待他归来,朕要亲自在御书房召见,重重封赏!\"
暮色渐浓,他望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祈愿故人早日归来,也好解这相思牵挂。
晚霞将玉华殿的鲛绡帐染成胭脂色,段誉半倚在云锦软榻上,望着阮碧萝将剥好的荔枝喂到他唇边。
晶莹的果肉擦过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清甜汁水在齿间爆开时,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德妃攥着帕子立在阶前,绣着金线的袖口微微发颤,强笑道:\"陛下好兴致。\"
她身后穆妃面色阴沉,孔雀蓝的裙裾被攥出褶皱,而灵嫔苍白的嘴唇咬出深深齿痕,那双往日灵动的杏眼蒙着层水雾,转身时广袖扫落了廊下的青瓷花盆。
段誉心头一紧,想要起身却被阮碧萝轻轻按住。她腕间银铃轻响,柔声道:\"陛下可是要去哄姐姐们?\"带着笑意的问话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忐忑。
他望着怀中女子泛着红晕的脸颊,恍惚又看见无量山中那个倚在茶花树下的娇俏身影,总让他不自觉沉溺。
\"是我冷落了她们。\"段誉轻叹着抚过阮碧萝鬓边的茉莉,指尖残留着晚香玉的香气。
他自然明白后宫中此起彼伏的冷嘲热讽,也清楚自己连日留宿玉华殿,早已惹得众人不满。可每当看到阮碧萝倚门相候的模样,想起她深夜为自己披衣时的温柔,那些愧疚便化作绕指柔。
更漏声里,段誉拥着熟睡的阮碧萝,望着纱帐外摇曳的烛影。德妃的隐忍、穆妃的怨怼、灵嫔的委屈,如同窗外纠缠的藤蔓般盘绕心头。他自知理亏,却又舍不得这片刻温柔,只能在心底默默许下,明日定要去安抚众人,却不知后宫的暗潮,早已借着这月色,翻涌得愈发汹涌。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皇子寝殿,段誉手中拨浪鼓摇得叮当作响。
大皇子咯咯笑着扑进他怀中,肉乎乎的小手揪着明黄龙纹衣角,粉雕玉琢的模样惹得德妃忍不住抿嘴轻笑。穆妃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小公主,眼角余光却不时瞟向案上翡翠镶宝的长命锁,那是段誉特意带来赔罪的礼物。
\"灵妹妹,你瞧这对白玉镯,正配你腕子细巧。\"
段誉将锦盒推向垂眸不语的灵嫔,忽见殿外宫娥匆匆来报。
高皇后身着赤金翟纹大袖衫,凤冠上九翚四凤在日光下流转华彩,踏过门槛时环佩叮当:
\"恭喜陛下,后宫又添喜讯。\"
她指尖轻点檀木护甲,笑意不达眼底,\"阮贵人身边的侍女刚传出来,柳贵人、许常侍,还有秋选新来的两位美人,都请了太医诊出喜脉。\"
殿内骤然寂静。
德妃捏着绢帕的手微微发抖,穆妃怀中的小公主突然啼哭起来。段誉望着皇后鬓边颤动的东珠,后知后觉这是后宫无声的反击——他连日专宠阮碧萝,反倒激得众人争相固宠。喉间泛起苦涩,目光扫过灵嫔苍白的脸,想起昨夜她独自在月下徘徊的身影,此刻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都是大理的福泽。\"段誉强撑着笑容起身,腰间玉佩撞出清响,\"劳烦皇后娘娘费心照料,朕...朕稍后便去探望。\"
转身时瞥见阮碧萝赠予的香囊垂在腰侧,绣着的并蒂莲在风中轻轻摇晃,恍惚间竟辨不清这满殿的笑意与啼哭,究竟是真心还是算计。
蝉鸣声中,寝殿的气氛却比三伏天的石板还要灼人。
德妃强笑着哄皇子吃糕点,碎屑落在裙裾上都浑然不觉;灵嫔攥着白玉镯的指尖泛白,终于将锦盒重重推回案几,转身时广袖扫落了铜鹤香炉,青烟腾起间弥漫着压抑的火药味。
段誉望着满地狼藉,喉结滚动却不知如何开口。
\"陛下公务繁忙,臣妾就不叨扰了。\"高皇后行罢礼,凤冠上的珠翠随着转身簌簌作响。她离去时的脚步声,像是一声声重锤砸在众人心里。
段誉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只得苦笑着招来侍立的太监:\"备轿,去柳贵人宫里。\"
穆妃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攥紧了怀中的小公主。女儿咿咿呀呀的声音此刻听来刺耳无比,眼眶突然泛起酸涩。她想起昨夜精心调制的暖宫汤,想起每夜算着日子的忐忑,想起自己强颜欢笑看着阮碧萝承宠时的煎熬。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突然转身吩咐贴身宫女:\"快!去太医院把张院判叫来,本宫要...要仔细问诊!\"
暮色渐浓时,穆妃屏退所有人,对着铜镜摘下繁重的头饰。镜中人眼角已有细纹,鬓边不知何时生出了白发。
她抚摸着小腹,喃喃自语:\"皇上...皇上,为何偏偏不是臣妾...\"窗外的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打在芭蕉叶上,像是她心底淌不尽的委屈。
更漏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段誉踏入穆妃寝殿时,只见纱帐内人影蜷成小小一团。
烛火摇曳中,他瞥见枕边散落的药碗,碗沿还沾着褐色药渍,心头顿时泛起酸涩。
“是朕疏忽了。”他轻轻揽住颤抖的肩头,嗅到对方发间淡淡的苦药味混着沉水香。穆妃僵了一瞬,突然转身将脸埋进他胸前,泪水洇湿了明黄的龙袍。
这一夜的缠绵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又藏着压抑许久的炽热。月光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碎影,段誉抚过穆妃后颈的朱砂痣,恍惚听见她带着鼻音的呢喃:“皇上可愿...愿分我半寸真心?”
三个月后,太医署的道贺声惊破了后宫寂静。穆妃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立在昭阳殿前,望着漫天飘雪轻笑出声。
怀胎十月的艰辛化作襁褓中婴儿响亮的啼哭,那皱巴巴的小脸让段誉红了眼眶,他终于有了与穆妃血脉相连的孩子。
祁连雪山终年不化的霜雪映着朝阳,朱秋友在灵鹫宫演武场挥掌击向石楠树。
掌风掠过枝头,残花如雪片纷飞,竟真让他拍出几分“落英缤纷”的韵味。收势时额间已沁出薄汗,他望着掌心翻涌的内息,心中暗喜——这三个月跟着三十六洞洞主偷学的落英掌法,总算有了些火候。
“朱兄弟又在偷师?”
兰剑清脆的笑声从回廊传来,她素手轻扬,抛来一方汗巾,“掌门正在密室闭关,怕是半月内都无法见客。你这封求归的信,且等些时日吧。”
朱秋友接过汗巾的指尖微微发烫,望着兰剑腰间晃动的玉笛,喉结动了动:“有劳兰剑姐姐多费心,大理那边...怕是等急了。”
山风卷起他青灰的衣摆,远处天山童姥留下的残阵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朱秋友摸了摸怀中藏着的密信,那是虚竹亲笔写给段誉的平安书。他忽然想起灵鹫宫石壁上刻着的奇功残篇,若是能再参透几分,回大理时定能让陛下刮目相看。想到此处,他对着飘落的花瓣再次出掌,掌影交错间,竟隐约与记忆中段誉的六脉神剑有了几分呼应之势。
云雾缭绕的灵鹫宫大殿内,檀香混着酒香氤氲。
虚竹将封好的书信郑重交予朱秋友,袈裟袖口扫过案几,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此去山高路远,望朱兄弟多加小心。”说罢双手轻挥,殿外侍者即刻抬上一柄寒芒闪烁的长剑。
灵鹫宫演武场上,虚竹袈裟翻飞,如同一朵移动的白云。他右手轻抬,长剑出鞘时竟未发出半分声响,剑身泛着幽幽蓝光,似是凝聚了天山终年不化的寒气。
“这两招剑法,是我结合逍遥派绝学所创。”虚竹缓步走到演武场,袈裟随风鼓荡。只见他长剑出鞘,寒光乍现,第一式“横扫千军”骤然施展——剑锋如惊涛拍岸,带起的劲风将三丈外的石灯笼都震得摇晃,凛冽剑气所过之处,碎石飞溅。
\"横扫千军\"甫一施展,便如长河决堤。虚竹脚步未动,手腕却如灵蛇般诡异扭动,长剑划出一道巨大的圆弧。刹那间,方圆十丈内的空气仿佛被无形巨手搅动,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三丈外的石灯笼轰然炸裂,碎石如暴雨般四射,而剑气余波仍未停歇,竟在坚硬的石板地上犁出三道尺许深的沟壑。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看似刚猛的招式,剑招轨迹却暗含逍遥派特有的弧线,看似直来直往,实则暗藏十三处变招,让人防不胜防。
未等众人回过神,剑势陡然一变,化作“高山流水”,剑尖如溪水潺潺,却暗藏杀招,看似轻柔的剑招中,竟蕴含着能将青石劈成齑粉的力道。
\"高山流水\"起手时,长剑突然变得轻柔无比,剑尖颤动间,竟在空气中留下道道虚影。虚竹脚步错动,身形如柳絮般飘飞,剑招看似随意挥洒,却暗含天地至理。剑尖所指之处,青石表面泛起细密的裂纹,如同水面涟漪般扩散开来。
最玄妙的是,这看似柔和的剑招中,竟藏着七道截然不同的劲道,有时如重锤轰击,有时如细针刺穴,七种力道交替叠加,在对手周身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气网。
朱秋友看得目瞪口呆,只觉这两招剑法刚柔并济,大开大合中暗藏阴狠杀招。\"横扫千军\"如猛将冲锋,势不可挡;\"高山流水\"似文人写意,却暗藏杀机。尤其是两招之间的衔接,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暗含阴阳转化之妙,当真让人叹为观止。一时目眩神迷,待虚竹收剑归鞘,演武场上一片狼藉,却又隐隐形成某种奇妙的阵势,仿佛在诉说着逍遥派武学的博大精深。他急忙上前拜谢。剑柄握在手中尚带余温,想到这两招剑法一出非死即伤,心中既兴奋又忐忑。
宴后离宫时,暮色已染红天际,朱秋友回望灵鹫宫巍峨宫阙,将长剑牢牢缚在马背,迎着山间猎猎长风,踏上了归程。
此刻他尚不知晓,这两招阴狠凌厉的剑法,日后会在江湖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