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雪夜长的让人难受。
萧峰的脚步在雪地上踩出深痕,怀中阿紫的呼吸已弱如游丝。他忽然驻足,瞳孔映出远处雪丘上的女真完颜部独有的海东青图腾。
萧峰负着阿紫在风雪中疾行,怀中少女的体温正一寸寸变得冰寒。阿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貂裘。萧峰正要运气为她续命,
\"放下我。\"阿紫突然开口,苍白的脸贴着他肩头,\"你若再背我,我立刻咬舌自尽。\"
萧峰的手指在她腰间骤然收紧,却又缓缓松开。少女踉跄着跌倒在雪地里,发间貂毛被狂风卷得乱飞,偏生嘴角还挂着挑衅的笑。
\"好。\"萧峰解下外袍裹住她,布帛摩擦声惊起林间寒鸦,\"我去猎些活物…\"
话音未落,林中忽然传来弓弦轻响。三枝狼牙箭破空而至,萧峰旋身时已握住两枝箭杆,第三枝却擦着阿紫鬓边掠过,将她耳畔碎发削得簌簌而落。
\"好俊的身手。\"粗犷的笑声自松枝间传来,一个虬髯汉子踩着积雪跃下,腰间牛皮袋鼓鼓囊囊,
阿紫突然尖笑出声:\"姐夫,你瞧瞧这蛮子腰间,装的莫不是人参?\"
那汉子瞳孔骤缩,腰间皮袋已被萧峰闪电般扯去。袋口倒出的竟不是药材,而是七枚箭簇,在雪地里泛着幽光。
\"女真完颜部,完颜阿骨打。\"汉子掀开熊皮斗篷,目光如刀剖开风雪,抚胸长揖,目光却始终盯着阿紫,\"这位姑娘的眼睛...倒像是我们草原上的海东青。\"
萧峰将阿紫轻轻放在青石上,手掌按在她丹田为其续命:\"这位姑娘身受重伤,借贵部人参一用。\"
阿骨打忽然拔刀出鞘,寒光映出他脸上的伤疤:\"长白山的人参只救两种人——朋友,或死人。\"
完颜阿骨打解下腰间酒囊抛来。
\"兄弟接好!\"阿骨打大喝,
萧峰接住时,忽觉酒囊分量不对。割开牛皮,露出十二颗千年老参,萧峰顾不得参须上还凝着未化的冰碴,已将人参塞入阿紫口中。
\"东南二十里。\"完颜阿骨打擦拭虎牙箭,箭镞映出萧峰眼底精光,\"穿紫貂的肥羊在猎鹿。\"
\"一起干,分你半张貂皮。\"
忽闻东北方传来马蹄声。二十余骑契丹铁骑踏雪而来,当先之人玄甲银枪,正是辽主耶律洪基。
阿紫突然挣脱萧峰怀抱,踉跄着扑向耶律洪基的坐骑。耶律洪基的银枪刺破风雪的刹那,萧峰已将她拽到身后,左掌拍出漫天雪雾,右掌却扣住耶律洪基的咽喉。
\"放箭!\"契丹副将嘶声怒吼。
二十支羽箭在半空凝固,契丹士兵的瞳孔里映出萧峰染血的衣襟。
萧峰突然将耶律洪基推向阿紫,自己转身挡在他们身前。阿紫忽然将萧峰推开,指尖寒光一闪,已抽出耶律洪基腰间佩刀,反手抵住他的心口,
漫天箭雨在萧峰面前戛然而止,阿紫苍白的脸映着刀锋,话语比雪还冷:\"谁敢动我姊夫?\"
阿骨打抚掌大笑。
萧峰的刀架在耶律洪基颈上时,听见了狼嗥。
这头草原上的孤狼正立在山巅,满山的冰雪映着它眼里的血光。萧峰忽然想起自己曾在雁门关外见过这样的狼,那时它的喉管还插着两支雕翎箭。
\"辽主耶律洪基?\"
\"你要杀便杀。\"耶律洪基的声音像滚石坠入深潭,\"但契丹男儿的血,该洒在更值得的地方。\"
萧峰的刀锋微微颤抖。他见过太多汉子在死亡前颤抖,却从未见过有人能把\"死\"字说得这般掷地有声。刀柄缠着的契丹狼皮突然裂了道缝,露出下面斑驳的汉人刀痕。
\"好!\"
萧峰撤刀时带出半片雪花。
耶律洪基望着他左肩那道新结的伤疤,突然扯开自己的狐裘:\"你我今日,便以草原狼的名义结义!\"
长白山头雪,兄弟骨中血。
完颜阿骨打割开掌心将血酒洒向冻土时,萧峰正替耶律基续接断骨。
\"你放虎归山。\"女真人金牙咬碎冰凌,\"他日战场上...\"
萧峰望向东南,星野低垂处,篝火在雪地上投下两个晃动的影子。萧峰折断的箭矢在火中噼啪作响,他忽然想起阿朱曾说的那句话:\"乔大哥,你待谁都这么义气...\"
\"萧某此生,\"他将酒囊抛向半空,\"只拜天地,不跪君王。\"
北风卷地,百草折。
三个月后,黑山脚下腾起遮天烟尘。黄龙府城头飘起叛旗。
耶律洪基望着层层叠叠的弯刀寒光,掌心渗出冷汗。三支雕翎箭插在御辇前,叛军头目举着滴血的长槊狞笑:\"陛下可知草原规矩?败者要献出妻女——\"
萧峰匹马入城时,叛军的箭雨正掠过耶律洪基的金盔。他看见耶律洪基左臂中箭,却仍在马上舞着狼牙棒,像头受伤的猛虎。
\"大哥!\"
这声呼喊惊散了满天寒鸦。
叛军潮水般退开三丈。有人认出了那双染血的铁掌,想起那夜在女真部落,七头雪狼被这双手生生撕成两半的传说。
萧峰的刀光如电,将叛军的长枪劈成两段。当他的刀锋抵住叛军首领咽喉时,忽然听见耶律洪基在身后闷哼。
回头时,正看见那首领握着半截断箭从耶律洪基胸口拔出,血花绽开,萧峰的刀已洞穿那首领的心脏。
耶律洪基倒在他怀里时,仍在笑:\"三弟,你这汉人...倒比契丹狼还狠...\"
“我原本就是契丹人,”
萧峰撕下半幅衣襟替他包扎伤口,忽然发现那道箭伤的位置,正是三个月前自己放箭射偏的地方。
夕阳西沉时,南院大王的金印搁在染血的桌案上。
萧峰托起印信,指尖触到冰凉的狼首纹章。窗外传来狼嗥,在风雪中回荡,仿佛就是三十年前雁门关外的那声承诺一样。
他忽然明白,这江湖从来不是汉人的江湖,也不是契丹人的江湖。这江湖,是义气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