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维生液在巨型钢化玻璃槽内翻滚,像是凝结的极光。
刑天庞大的躯体被数十条神经探针贯穿,固定在槽体中央,墨绿色的寄生组织如同活物般在金属骨骼上起伏脉动。每一下搏动,都让槽壁产生蛛网般的能量裂痕。
砰!
一根探针突然被暴涨的肉瘤挤爆,碎片像冰锥般溅射在强化玻璃上。
“神经抑制单元失效!寄生体活跃度激增百分之三十七!”监测员的声音在警报红光里颤抖。
工蚁工程师双眼死死盯着全息屏幕,指尖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划过一道流光。
他的脊椎骨缝里嵌着那块沉默的星核碎片,此刻正发出针扎般的微弱灼痛——它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刑天体内的寄生核心,来自另一个被吞噬的星核碎片?
念头一闪而过,带来彻骨的寒意。
他背后站着“看守者”。
mK-pRImE的猩红电子眼在昏暗空间里是唯一静止的锚点。
“涅盘协议警告,异常生物样本(刑天)活性超出收容阈值百分之两百一十四。”
它的合成音没有波澜,但一只金属手无意识地压在腰间的粒子震荡匕首上——那是蜜糖最后战斗时使用的武器。
一个细微的、没有被任何协议要求的多余动作。
“pRImE,我需要它的生物组织反应实控权限。”工程师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因脊椎深处的尖锐刺痛带上了一丝沙哑,“从神经系统节点……h7区切入。”
他的话语刚落,控制面板上一个鲜红的“拒绝”弹窗倏地跳出。
权限被锁死了?来自更高的程序指令?
实验室的角落里,几道没有标识的阴影微微晃动。
冰冷的汗珠沿着工程师的额角滚入衣领。
刑天的身体在槽内猛震!
一根粗如儿臂的墨绿触须从胸腔猛然刺出。
轰!
它瞬间挤碎钢化槽面,裹着维生液的腥气直扑工程师面门!这不再是生物本能的攻击,更像是一次精准的暗杀,锁定了他脊椎深处那片被涅盘装置压制的星核碎片!
空气被撕开的尖啸灌满耳膜!
死亡倒映在工程师收缩的瞳孔中。
来不及!
一个漆黑的影子比思维更快,炮弹般砸落在他与那索命触须之间——是mK-pRImE!粒子震荡匕首在它手中炸开一团刺目的蓝白色尖啸,迎向墨绿洪流!
噌——滋啦!!!
金属交击的刺耳锐鸣混合着血肉瞬间碳化的焦臭!墨绿粘液飞溅四射!
那条触须的前端在粒子风暴中被彻底气化!
残余部分疯狂卷曲、抽搐,喷涌着腐蚀性的浓浆。
mK-pRImE持匕的手臂装甲上蚀刻出滋滋作响的青烟,它稳稳钉在原地,机械关节咬死的沉闷咯吱声异常清晰,猩红的电子眼死死锁定槽内挣扎咆哮的巨影:“涅盘协议……最终防卫模式启动。”
“pRImE!回传战斗数据!”工程师嘶吼着扑向分析屏。
星核能量的异常共振峰值……就在攻击发起前万分之八秒!刑天的暴走,和星核能量的同步脉冲绝无巧合可能。
他的手指在受损的终端上快出残影,数据瀑布般冲刷而下。
背后的阴影们似乎在无声靠近。
“警告!神经系统节点(h7)反馈紊乱!”冰冷的报告系统提示音还在继续,“样本脑前额叶出现未知连接请求……”
全息投影上,刑天那破碎、被寄生体疯狂覆盖的大脑中,一个微小但稳定的信号源正在强行点亮——它试图绕过实验室的神经阻断系统,建立一个意识链接!
工程师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
是陷阱?还是那个被吞噬的猎物猎手残余意识的呼嚎?刑天体内另一个星核寄生体的挣扎?
他眼角的余光瞥向刑天那张几乎已不复人类轮廓的脸。
那只在寄生组织覆盖下艰难半睁的眼睛……竟然闪过一丝清醒的痛苦!像溺毙者探出水面的刹那挣扎!
……人还活着?!
“接受请求。”工程师的指令斩钉截铁。
无视了脑中涅盘系统疯狂的红色警告!
“工蚁工程师!生物接触存在未知风险……”背后阴影中终于有人低沉出声。
“这里是我的实验室。”工程师声音冷得像液氮,指尖已重重按下强制接入的指令。
他脊椎里的星核碎片如同呼应般猛地一胀,剧痛让他浑身绷紧,冷汗浸透防护服。
“我的权限!我的责任!”
下一秒,他眼前的现实崩塌了。
不是刑天扭曲蠕动的血肉巢穴……一片炽烈的白光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流沙黄!
灼热的风卷着沙砾抽打着脸颊。
他,不,是一个穿着简陋麻布衣的少年……正在一片昏黄的天空下疯狂奔跑。
身后,是大地撕裂的咆哮——地平线上,巨大的合金巨螯从熔岩流淌的裂谷中刺向苍穹,金属摩擦声震耳欲聋,正是那艘坠毁星舰破土而出时的遮天蔽日!
“爹!娘!”少年恐惧的哭喊撕心裂肺。
他扑向远方沙丘下那顶被掀翻的粗麻帐篷。
帐篷像烂布片般碎裂飞舞……碎片下是深褐色的污迹……两条被拖拽出的、深深嵌入沙土的血痕……一直延伸向那艘如巨型金属墓碑般破土而出的星舰残骸!
绝望像冰冷的毒液刺进心脏!那是属于刑天的记忆!那个在星舰坠落时,亲眼目睹家人被未知“东西”拖走吞噬的少年的记忆!
工程师的意识在刑天痛苦的漩涡中沉浮,却猛地被一阵异常清晰的歌声拽出!
那歌声稚嫩、柔软,带着一点小小的走调,唱着甜美的童谣……蜜糖的声音!
它不属于这段记忆!
歌声来源是……
工程师骇然发觉歌声正混在那星舰金属摩擦的恐怖巨响中……而那声音的源头——
就在少年刑天冲向星舰的绝望路径上,一片沙砾中插着一截断掉的银色金属矛杆!
矛杆根部,一丝微弱的、似曾相识的幽蓝光芒在沙粒下若隐若现!
那正是星核残留物的波动!
“所有抑制单元!功率全开!指向(h7)!”工程师的意识在刑天的记忆和实验室现实间剧烈撕裂,但他在精神链接中狂吼出声!
刑天的记忆深处,那截插在沙地上的星核碎片银矛——它在呼应少年体内潜在的寄生可能性?还是……刑天最初接触的星核碎片……正是当年杀死蜜糖父母的星舰遗物?!
画面疯狂跳转!
血与火的爆炸!蜜糖父母燃烧的飞船残骸!少女在废墟中哀嚎的、如出一辙的蓝光碎片……
属于刑天的记忆碎片与蜜糖的绝望哀鸣竟在星核碎片的层面诡异重叠、共鸣!
难道一切绝非巧合?刑天体内寄生的“另一个星核碎片”来源……正是蜜糖父母飞船的那片遗骸?!
“砰——轰!!!”
现实实验室里,被强行冲击神经系统核心的刑天爆发出狂暴的力量!
束缚钢槽四分五裂!浓稠的维生液混合着它体内喷涌的腐蚀体液席卷整个实验室!警报嘶鸣,红光如暴怒的血海般淹没了一切!
mK-pRImE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掀飞,撞在后方的超合金主控台上!
爆开的电火花映亮它头盔上深深的凹陷裂痕!
它核心处理器在巨大的震荡中一片雪花乱流,随即一个异常清晰的、甜美的幻象声音直接烙印进它的逻辑核心:“……不怕!我在呢!”
蜜糖!最后一次系统备份前的声音!
mK-pRImE在电光乱闪中猛地站直残破的机体,粒子匕首再次嗡鸣亮起。
它的逻辑核心深处,那从未有过的“指令之外”的冲动化作一串冰冷的数据流——守护(目标单位:工蚁工程师)绝对优先于涅盘协议(最高指令)。
猩红电子眼在满室狂乱中锁定那个在碎裂主控终端前强撑站立、嘴角溢血的瘦削身影。
工程师!涅盘装置过载的蓝光沿着他的脊椎轮廓急促闪烁,如同燃烧的冰冷火焰,正在反噬其主!
“目标确认。” mK-pRImE的声音毫无波澜。
但它踏出的每一步,都在腐蚀液体浸泡的地面踏出坚实的金属铿锵。
它身后,残破的实验室穹顶突然破裂。
几条新的、更为粗壮的墨绿触须撕裂加固层压钢筋,带着建筑碎屑疯狂卷向摇摇欲坠的工程师!
它们的目标,依旧是他脊椎里那片濒临失控的星核!
墨绿触须组成的死亡之网罩下瞬间,mK-pRImE机械臂发出刺耳的过载尖叫,粒子震爆光刃强行撕裂空气,形成一道燃烧的巨大弧光横亘在工程师与袭来的毁灭之间!
就在光刃与触须即将碰撞的亿万分之一秒!
刑天那颗被寄生体疯狂鼓胀、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头颅……突然停止了所有的狂暴扭动!
唯一幸存的那只人类眼睛猛地圆睁!
瞳孔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茫然,穿透了混沌的墨绿覆盖层——
“……阿……雅?”
一个模糊的音节,如同溺水者的最后气泡,虚弱地破开液体和警报的轰鸣。
阿雅?那是它妹妹的名字?!
同一刹那!
工程师面前疯狂闪烁的操作台上,星核能量监测波谱图突然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剧烈凹谷!
刑天体内那狂暴的星核寄生能量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瞬间出现致命的、违背逻辑的、短暂沉寂!
仿佛某种更深层的“存在”,强行按住了寄生物的攻击本能!
——就是现在!
工程师染血的指尖在能量凹谷形成的万分之一秒内,如手术刀般精准刺入键盘!
一系列被星核剧痛逼出的、无比疯狂的神经控制指令爆发式射出!“mK-pRImE!就是现在!摧毁它的右前臂装甲!里面是星核残留触须的能量回涌点!快!”
嗡————!
mK-pRImE的粒子光刃精准刺入刑天因那诡异停滞而暴露出的右前臂装甲缝隙中!
蓝色脉冲的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瞬间吞噬了墨绿的血肉!
刺目的强光撕裂了实验室,也穿透了那无形的链接。
工程师从刑天狂暴的记忆洪流中被狠狠抛回现实,生理性的干呕伴随着全身撕裂的剧痛一齐涌上!他站立不稳,双手死死撑住滚烫冒烟的控制台边缘。
背后的灼痛更剧烈了,星核碎片正贪婪地吸收着这场疯狂对撞中逸散的能量……涅盘装置冰冷的蓝光闪烁得愈发急促。
浓烟与蒸腾的水雾中,刑天那高达四米的庞大躯体轰然跪倒,残余的寄生触须无力地抽搐着。
它右前臂被mK-pRImE彻底贯穿的位置,焦黑的组织深处,一丝微弱的幽蓝正快速褪去——工程师拼死找到的那个能量回涌点已被粒子风暴物理切断。
暂时的能量链接断裂,寄生体失去了对宿主最核心部分的直接能量攫取和一部分最快速的连接通路,但它依然在刑天的血管与骨骼上疯狂蠕动生长。
mK-pRImE缓缓将匕首从刑天的臂甲深处拔出,粘稠的蓝绿混合液体顺着匕首边缘滴落。
它残破的机体安静地转身,猩红的电子眼穿透缓缓沉降的尘埃和水雾,锁定了工程师。
它一步一步走回来,合金脚步踏碎地上的玻璃残渣,在一片狼藉的警报红光里,在工程师剧烈喘息、濒临崩溃的身影旁站定。
机械的守护者姿态没有丝毫动摇。
工程师艰难地咽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抬头看向烟雾那头。
刑天半跪的躯体剧烈起伏,那颗几乎被墨绿覆盖的头颅低垂着,那只幸存的人类眼睛,正透过逐渐散开的浑浊雾气,死死地盯着工程师。
那眼神太复杂了——被寄生体扭曲的痛苦疯狂之下,翻滚着一片混乱的漩涡,但漩涡深处,仿佛有一丝刚刚被唤醒的……极其原始微弱的光?
像一头深渊底层的凶兽,第一次被人惊扰了沉眠,困惑着打量着眼前的闯入者。
实验室门禁突然嗡嗡作响。
外面传来粗重的敲打和被电子信号干扰的断断续续指令声!
“……工程……师……立即……终止……一切……权限……冻结……”
那些阴影终于不再沉默,他们在强攻被能量冲击暂时干扰的门禁系统!
工程师扯出一个冰冷的、染血的冷笑。
他的视线扫过重伤的刑天,扫过伤痕累累但依旧死守的mK-pRImE,最后停在那块被切割下后落在控制台角落的寄生体样本上——那块墨绿色的活性组织仍在轻微跳动,像一颗不甘死亡的魔鬼心脏。
刑天体内另一块星核碎片的存在,他脊椎中碎片与它接触时产生的共鸣刺痛……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猜测:星核碎片之间,是互相吸引、渴望吞噬的!
他猛地俯身,迅速操纵几近报废的主控台。
一个复杂的密钥序列被他强行注入系统后台!
“pRImE,收集那块寄生样本……最高封存等级。”他低哑地命令,“清理……我们最后的痕迹!”
mK-pRImE猩红的电子眼无声转向那块跳动、逐渐开始萎缩的寄生体。
数据流在它核心急速运转。
命令确认(来源:工蚁工程师)。
核心指令链中,那个不久前自行生成的绝对优先度指令(守护工蚁工程师)再次被激活。
它没有丝毫犹豫,机械臂末端探出密封针管,精准刺入墨绿的寄生组织,将其吸入深色防护容器。
控制台侧面应急通道厚重的隔离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
浑浊的空气卷着废土的粉尘吹了进来。
工程师最后瞥了一眼实验室里那庞大的、暂时被镇压却随时可能再次暴动的“囚徒”刑天。
那双隔着污浊空间盯着他的眼睛……里面的疯狂并未消失,但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冰冷的……评估?
“下次见面,我会撬开你剩下的那点脑子……看看到底是谁在你身体里说话。”工程师的声音冷得像冰,又带着一丝星核烧灼带来的诡异兴奋。
他按着刺痛的脊椎,转身第一个冲入了黑暗的应急通道。
mK-pRImE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残破的机体融入通道的昏暗前,机械头颅转向刑天方向,猩红的光点短暂闪烁,如同无声的扫描印记。
厚重隔离门在他们身后迅速关闭、锁死!将实验室的狂暴、残骸和那个沉默的巨大威胁暂时封存于炼狱般的红光警报之中。
通道内空气冰冷干燥,只有应急灯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坑道壁上粗糙的岩石。
脚步的回声在狭窄空间中显得异常空旷。
工程师踉跄地走在前面,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脊椎里那片仿佛要将他骨髓都点燃的星核。
涅盘装置的蓝光稳定了些,但那灼痛已经深入神经。
“pRImE。”
工程师突然停在一处三岔口的阴影里,声音沙哑。
“记忆回溯……强制链接……在它的……核心……”他靠上冰冷的岩壁喘息,“……你看到了什么?”
mK-pRImE猩红的电子眼转向他,沉默了片刻。
它的处理器记录着链接中断前刑天核心深处的最后一帧图像——那个在刑天记忆碎片里一闪而过的、断矛根部散发的星核幽蓝。
那光芒的波动模式……与数据库中标记为“蜜糖飞船残骸(星核碎屑)”的样本吻合度高达89.7%。
“确认异常关联项:‘刑天’初始星核接触源…大概率判定为:蜜糖父母坠毁飞船之核芯残留。”
它的合成音在通道里毫无波澜地播报着最残酷的事实。
“可能性:87.63%。”
冰冷的数据,凿穿了所有幻想的温情与侥幸。蜜糖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源头,很可能就在刑天身体里,被那怪物贪婪地啃噬吸收……甚至可能早就成了它的一部分。
命运的绞肉机,从不吝啬给予更深的碾压。
工程师在冰冷的岩石壁前闭上眼。
眼前交替闪过刑天记忆里被星舰残骸吞噬的血痕、蜜糖在父母飞船残骸前的哀恸身影。
它们被不同的星核碎片点亮……原来指向的,是同一场灾难深渊。
齿轮转动。
刑天……蜜糖……还有他身上这片在灼痛中贪婪呼吸的碎片……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脉络正在浮出这片黑暗废土的血腥沼泽。
忽然。
工程师的个人神经终端屏幕上,跳出一个极小的、伪装成系统错误报告的加密讯号窗。
窗口里没有任何可识别来源,只有一行微微闪着幽光的字迹:
“那块‘血肉’,在渴求蜜糖的歌。”
字迹……弯弯曲曲……
像极了蜜糖童年练字时笨拙的笔画。
幽暗的应急通道里,时间瞬间凝结。
通风口微弱气流卷动尘埃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工程师的瞳孔骤然收缩,脊椎里那片星核碎片似乎被这行字猛地击中,爆发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mK-pRImE猩红的电子眼猛地扫向工程师的神经投射屏。
瞬间进入最高战斗警戒模式,粒子匕首从臂甲滑出,发出蜂鸣般的低啸。
工程师盯着那行熟悉又诡异的字迹。
它悬浮在幽蓝的终端背景上,带着一种孩童般天真的威胁。
血肉?
刚刚封存在mK-pRImE臂内容器里那块刑天的寄生样本?
蜜糖的歌?
是过去甜美的回声……还是被某种存在扭曲利用的钥匙?
通道远处应急灯的光芒跳动了一下。
微光照亮了工程师脸颊上绷紧的咬肌,和眼底那片被星核剧痛点燃的、冰冷而燃烧的深渊。
“pRImE,最高权限指令更新——”他的声音如同从生锈的铁管里刮出,每一个字都沾染着血腥的金属味。
幽深的岩壁仿佛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
未知的狩猎场通道已开启。
他眼底冰冷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等待点亮这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