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的手指,僵在距离沈知微额角那缕刺眼白发不足一寸的空中。指尖似乎能感受到那银丝散发出的、象征着生命力枯竭的冰冷死气。沈知微血色弥漫的眼底,那冰冷刺骨的嘲弄与质问——“如何?”——如同无形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帝王权威的铠甲,留下了一道短暂却清晰的裂痕。
窗外的天空,被东南方向的冲天大火映照得一片妖异的橘红,浓烟翻滚,如同末日降临的画卷。斥候绝望的嘶吼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崩塌声,为这无声的对峙敲响了最残酷的注脚。
预言,分毫不差,应验了。
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没能阻止这场处心积虑的绝杀。
他的粮仓,他的威信,正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而她,这个被他囚于金笼、踩在冰阶、濒临死亡的囚徒,用这焚天煮海的现实,给了他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巨大的震撼、被超脱掌控的力量挑衅的战栗、以及对那预言根源近乎贪婪的渴望,在萧彻心中交织、沸腾,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僵在半空的手指,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收了回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慕白。” 萧彻的声音响起,低沉、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吊着她的命。现在,立刻。” 不再是“孤要她活着看到三日后”的冷酷指令,而是变成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必须完成的“现在”!
“臣…臣遵旨!” 瘫软在地的林慕白如同被鞭子抽中,猛地弹起,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他再顾不上恐惧,医者的本能和帝王的严令驱使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金针闪电般刺入沈知微几处命门大穴,颤抖的手打开药箱最底层一个密封的玉盒,取出仅存的一小片薄如蝉翼、散发着奇异清香的千年雪参!他迅速将其压在沈知微舌下,同时将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小心翼翼地渡入她几近枯竭的经脉!
“呃…” 沈知微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因雪参的霸道药力和内力刺激而剧烈收缩!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生机强行注入她冰封的躯壳,与肆虐的寒毒、反噬之力展开新一轮惨烈的拉锯。她痛苦地呛咳起来,这一次咳出的污血中,淡蓝色的冰晶碎屑似乎少了一些,但颜色依旧暗沉如墨。额角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浸湿了枯败的白发。
萧彻不再看林慕白的救治,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磐石,重新落回沈知微脸上。那血色瞳孔中的嘲弄和恨意并未消失,但在巨大的痛苦和强行注入的生机冲击下,多了一丝无法掩饰的脆弱和…一丝冰冷到极致的算计。
她在计算!计算这预言应验带来的价值!计算她这具残躯在帝王眼中陡然提升的份量!如同一个在悬崖边缘抓住唯一藤蔓的赌徒,在剧痛中冷静地评估着藤蔓的承重!
萧彻看懂了这眼神。深沉的凤眸中,那死寂的冰层下,终于翻涌起一丝冰冷的、属于猎食者的光芒。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凿入沈知微混乱痛苦的识海:
“告诉孤,纵火者…是谁?” 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命令,而是…带着筹码的询问。
沈知微的呛咳微微一顿。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试图看清萧彻眼底翻涌的暗流。纵火者?昏迷中的混乱幻象里,那个隐没在仓库阴影角落、手持火把的模糊人影…是谁?裴琰?靖王萧烈?还是…别的势力?
线索在剧痛中疯狂闪烁:凤凰木邪气…西南瘟疫…噬心蛊…刺杀…以及那被萧彻袍角带入深宫、最终引发寝殿异变的邪粉!这些碎片如同燃烧的烙铁,在她濒临崩溃的识海中疯狂冲撞!一个名字,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朽甜腥气息,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出——
“凤…凰…木…” 破碎的气音从她染血的唇瓣间艰难挤出,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西…南…源…头…”
她无法给出具体的名字,但这两个关键词,如同精准的坐标,瞬间刺中了萧彻最敏感的神经!凤凰木!西南瘟疫源头!这正是他心中最深的疑虑!这绝非巧合!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深沉的眼底,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般凝聚!果然!这场大火,与西南瘟疫、与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
“报——!!!” 又一声嘶哑的急报从殿外传来!这一次,是浑身浴血、甲胄上带着焦痕和冰水渍的霍霆!他踉跄着冲入偏殿,无视了眼前诡异的景象,噗通跪倒,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狂怒:
“陛下!火…火势已被控制!末将带人拼死扑救,又逢天降大雨,总算保住了近半粮仓!但…但损失惨重!至少二十万石粮食化为灰烬!” 霍霆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纵火者…抓住了三个活口!都是死士!服毒自尽前…只来得及撬开一个的嘴!他供出…是…是靖王府的人!行动代号…‘焚巢’!”
靖王!萧烈!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偏殿内炸响!林慕白施针的手猛地一抖!连昏迷边缘的沈知微,身体都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还有呢?!” 萧彻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那死士…死前…还…还说了句疯话…” 霍霆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他说…‘主人…不会…放过…沈家…余孽…焚笼…灭凤…’!”
焚笼灭凤!
沈家余孽!
这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沈知微的耳膜!她涣散的血色瞳孔猛地一缩!靖王萧烈…裴琰背后的影子!他不仅要烧粮仓!更要借这场大火,彻底烧死她这只“笼中凤”!将她连同萧彻的“囚笼”一起,化为灰烬!这是对她祖父天机阁血案的延续!是斩草除根!
巨大的恨意如同熔岩,瞬间冲垮了强行注入的生机带来的片刻清醒!沈知微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咳出的污血再次夹杂起更多的淡蓝冰晶!
“国师!” 林慕白失声惊呼,手忙脚乱地施针压制。
萧彻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靖王!焚巢!焚笼灭凤!目标直指粮仓和…沈知微!好!好得很!他缓缓转身,玄色龙袍在跳动的烛光和窗外映红的夜色下,翻涌着滔天的杀意。
“传令冷枭。” 萧彻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给孤盯死靖王府!一只蚂蚁也别放过!所有与‘焚巢’相关者,九族尽诛!”
“霍霆,清理现场,安抚伤者,统计损失。” 冰冷的命令有条不紊,却带着令人骨髓生寒的血腥味。
“至于你…” 萧彻的目光最后落在床榻上因恨意与痛苦而剧烈抽搐的沈知微身上,深沉的眼底,那冰冷的探究与掌控欲,此刻混合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审视。
他缓步走回床边,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下来。这一次,他没有再伸手,只是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件刚刚展现出惊世价值、却又布满裂痕的稀世凶器。
“看来,想杀你的,不止裴琰。” 他重复了那夜在昭宸殿深处说过的话,但此刻的语气,却带上了一种全新的、近乎宣告的意味,“你的命,现在比孤预想的…更有价值了。”
价值。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囚徒,而是…一件能窥见未来、洞悉阴谋的…利器!一件值得他暂时压下所有怒火、付出代价去“修复”和“掌控”的利器!
沈知微在剧痛与恨意的漩涡中,捕捉到了这丝冰冷的宣告。价值?她的命,因为这场预言,因为这滔天大火,因为这深入骨髓的恨,被重新标上了价码!一丝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嘲讽在她心底蔓延。这,就是她破开死局…唯一的生路吗?
林慕白竭尽全力压制着沈知微的反噬和剧痛,金针在烛光下微微颤抖。萧彻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笼罩着死亡阴影的山岳。窗外的火光似乎黯淡了一些,但浓烟依旧遮蔽着天空。
就在这压抑的死寂中,沈知微紧握的左手掌心深处,那枚沉寂的血契符文印记,在萧彻那宣告“价值”的话语刺激下,在沈知微滔天恨意的冲击下,在远处尚未熄灭的粮仓余烬的炙热气息隔空传递下,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搏动!
咚…咚…
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强行唤醒。
这搏动感极其微弱,却瞬间穿透了沈知微体内肆虐的痛苦和恨意!让她混乱的意识猛地一凛!
这感觉…不同于之前的灼热刺痛…更像是…某种沉睡的力量…被外界的剧变和她自身的强烈情绪…被动地…撬开了一丝缝隙?!
萧彻的目光何其锐利!他瞬间捕捉到了沈知微身体那极其细微的、因掌心异动而产生的僵硬!他的视线如同探针,立刻锁定了她紧握的左手!
那枚符文…又出现了异动?!
深沉的凤眸中,探究的火焰无声地燃烧起来,比窗外的余烬更加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