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浓稠的血腥味和死寂被那声凄厉的“旱魃显形”彻底撕碎,又在传讯兵戛然而止的暴毙中重新凝固,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压得人无法呼吸。萧彻霍然转身的动作带起一股冰冷的劲风,玄色衣袍下摆扫过地面尚未干涸的血泊,溅起几星暗红的珠子。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此刻寒芒暴涨,如同极地永不融化的玄冰,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审视与风暴欲来的暴怒,精准地、死死地钉在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沈知微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下筛糠般剧烈颤抖,那士兵最后“赤地千里”的嘶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不可能!她看到的明明是七月廿七!星盘的反噬还在体内疯狂肆虐,骨头缝里都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刺骨的寒意,而此刻,另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恐惧——预言彻底失控、无辜者因她而死的恐惧——像无数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巨大的冤屈和绝望让她喉头腥甜翻涌,又是一口鲜血猛地呛咳出来,溅在冰冷肮脏的石地上,和那传讯兵身下蔓延的暗红混在一处,触目惊心。
“妖言惑众!祸国殃民!” 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匕首,骤然划破死寂。裴琰一步踏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愤怒与“痛心疾首”的神情,他戟指指向沈知微,声音在狭小的地牢里回荡,字字诛心:“陛下!此女分明是沈家余孽,怀恨在心,假借预言之名,行祸乱之实!什么荧惑赤地?分明是她勾结妖邪,招来旱魃!三村流民,顷刻化为焦土,此乃天罚!皆因此女妖星降世,不祥之身!”
“不…不是我…” 沈知微挣扎着想开口,想反驳这滔天的污蔑,但虚弱到极致的身体和翻涌的气血让她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每一个字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她徒劳地摇头,凌乱汗湿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被冤屈浸透的绝望和生理性的剧痛带来的水光。
裴琰的话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恐慌和猜疑在死寂中无声蔓延。那些原本就对她充满戒备和敌视的侍卫、内侍,看向她的目光彻底变了,充满了赤裸裸的恐惧和憎恶,仿佛她真的是带来灾厄的瘟神。就连一直如同磐石般沉默的亲卫统领,握刀的手背也青筋暴起,眼神复杂地扫过地上那两滩刺目的血迹——一滩来自带来噩耗的士兵,一滩来自这个带来“预言”的少女。
“拖出去。” 萧彻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绝对威严。他没有看沈知微,目光依旧落在那具死不瞑目的传讯兵尸体上,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最后的利用价值。
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应声上前,动作粗暴地架起瘫软如泥的沈知微。她的身体被扯离冰冷的角落,双脚虚软地拖在地上,单薄的囚衣在粗暴的动作下撕裂,露出肩颈处尚未痊愈的鞭痕,更添几分凄惨。手臂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骨头几乎要被捏碎,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烈的痛苦和灭顶的绝望中沉浮。
就在她被拖行,即将经过裴琰身边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气味,猛地钻入了她因剧痛和窒息而变得异常敏感的鼻腔!
是火油!极其新鲜、浓烈、尚未完全散尽的火油味!
这气味…混杂在裴琰身上那股惯用的、清雅昂贵的沉水香里,如同毒蛇般阴险地潜伏着!沈知微混沌的脑子如同被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北境千里,禾苗瞬间尽成焦灰…这哪里是什么旱魃显形?分明是人为纵火!滔天大火!只有大量泼洒引燃的火油,才能造成如此迅猛、如此彻底的焦土!
是他!裴琰!这个口口声声斥责她“祸国殃民”的当朝首辅!是他!
“火油…是你…”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裴琰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指控。
裴琰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脸上那副忧国忧民、痛心疾首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裂缝,反而立刻浮现出被诬陷的“震惊”和“愤怒”,厉声呵斥:“妖女!死到临头还敢血口喷人!陛下!此女妖性难驯,留之必成大患!当即刻……”
“慢。”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如同重锤落下,瞬间打断了裴琰义正词严的表演。是萧彻。
侍卫拖拽的动作戛然而止。沈知微如同破败的玩偶被丢在地上,冰冷的地面撞击着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她却死死咬住牙关,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钉在裴琰身上。
萧彻缓缓踱步上前,玄色的靴子踏过传讯兵身下尚未凝固的血泊,停在了沈知微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没有看裴琰,深沉莫测的目光落在沈知微那张混杂着血污、汗水和绝望倔强的脸上,如同在审视一件奇特的、尚有价值的战利品。
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沈知微压抑痛苦的喘息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萧彻缓缓俯下身,带着玄铁护腕的手伸了出来,没有触碰她,却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件不容置疑的事实,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地牢里,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狠狠凿进沈知微濒临崩溃的意识:
“沈知微,孤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微微停顿,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是毫无温度的、纯粹的掌控欲,如同猛兽锁定了无法逃脱的猎物。
“做孤的刀,”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绝对命令,“饶你不死。”
“做孤的刀,饶你不死。”
这八个字,冰冷、坚硬、不容置疑,如同淬了寒冰的枷锁,狠狠套在了沈知微的脖子上。地牢里死寂无声,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仿佛被冻住了。沈知微趴伏在冰冷污秽的地面,身体里的剧痛和寒意如同无数毒蛇在啃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萧彻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着她,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岳,压得她喘不过气。
做刀?成为这个灭她满门、囚她身心、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手中的一把刀?为他窥探天机,为他屠戮异己,用她的血、她的痛、她沈家传承的星盘之力,去成就他的帝王霸业?
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厉啸!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石缝,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发白,掌心那被星盘灼伤的符文印记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竟隐隐传来一阵诡异的灼热感,如同烙印在燃烧。
“……”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堵满了血腥和恨意,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拒绝?下一秒就会被拖出去,如同那个传讯兵一样,成为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答应?从此沦为仇人的工具,在无尽的屈辱和反噬中苟延残喘?
裴琰站在阴影里,脸上那伪装的愤怒和震惊早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看着地上那个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少女,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萧彻的耐心似乎正在耗尽,他俯视着她的沉默,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越来越重,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成冰。就在沈知微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这沉重的死寂和恨意彻底撕裂时——
“呃…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呜咽般的抽气,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溢出。
不是回答。是身体彻底崩溃的征兆。
一直死死压在身下、抠着石缝的那只左手,掌心朝上,无意识地、虚弱地摊开了一瞬。就在那布满污秽和细微伤口的手心中央,那枚被沈知微鲜血浸染过的、属于碎裂星盘核心的古老符文印记,竟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诡异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极其黯淡,转瞬即逝,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邪异的气息,仿佛沉睡的凶兽在血脉深处,第一次,睁开了它猩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