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屏幕光映在沈微苍白的脸上，像一层不祥的霜。书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夜色，也隔绝了最后一点人间的暖意。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松香氛，却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甜——那是几个小时前陆凛留下的，他擦枪油时残留的气息。
沈微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命令行窗口如同深渊的入口，不断滚动着晦涩难懂的字符。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落下，敲击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尝试绕过陆凛电脑上那层层叠叠、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加密防护了。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撞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刃刮过喉咙的痛感。
她在窃取“曼陀罗”组织的核心数据。
屏幕闪烁了一下，一个进度条艰难地向前蠕动。1%...2%...慢得令人窒息。沈微的掌心沁出冷汗。陆凛那张冷峻的脸庞，那双深不见底、时而温柔时而残酷的眼睛，不断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他低沉的声音，那句“我是你丈夫”，是承诺，还是最深的诅咒？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无声亮起。一个加密通讯软件的提示框弹出，是宋野。沈微的心猛地一沉，迅速点开。
【微姐，情况不对！】宋野的文字带着一股焦躁的电流感，仿佛要从屏幕里炸出来，【陆凛的防护系统邪门得很！外层是标准的商业级，但往里钻……妈的，全是军用级别的陷阱和逻辑迷宫！我放进去的探测蠕虫刚摸到一个疑似数据库的边缘，就触发了三个连环蜜罐！】
沈微的呼吸瞬间凝滞。蜜罐，伪装成诱人目标的陷阱。她强迫自己冷静，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划过：【能绕开吗？我需要那些数据！那可能是扳倒他、找到‘V’的唯一线索！】
手机那头的宋野似乎骂了句脏话，字符跳动得更快：【绕？我现在就在雷区里跳舞！其中一个蜜罐伪装成核心文件索引，我刚尝试提取假索引里的一个文件标识符，立刻引来了极其隐蔽的追踪程序！反应速度超乎想象，绝对有顶级高手在实时监控或者设置了超智能AI！微姐，这风险太大了！】
沈微看着宋野的警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顶级高手？实时监控？陆凛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空间，正冷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脊椎，但另一种更强烈、混杂着十年血仇与绝望的情绪死死压过了它。
【继续！】沈微几乎是咬着牙打下这两个字，【宋野，我没退路了。我妹妹的警告……陆凛他……他可能就是那个深渊！我必须拿到证据！】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小心点。】
手机沉寂了几秒，宋野的回复才跳出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行！你那边也小心！我试试用‘零日漏洞’打穿他一个备用验证节点，强行开辟一条临时通道。但这是玩火！通道极不稳定，可能下一秒就塌！】
“零日漏洞”，未被发现和修复的系统致命缺陷。这是黑客手中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危险的赌博。
沈微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书房里静得只剩下她急促的心跳和电脑硬盘低沉的嗡鸣。屏幕上，那个缓慢蠕动的进度条下方，悄然多了一个新的、更细的进度指示——宋野开辟的“临时通道”正在建立。5%...10%...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脆弱感。
突然！
嗡——！
沈微面前的电脑屏幕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刺耳的、高频的蜂鸣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书房的死寂！屏幕上，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骷髅头图标疯狂闪烁，下方是冰冷刺骨的警告文字：
【最高级别入侵警报！】
【检测到未授权核心数据访问企图！】
【自毁协议已启动！】
【目标锁定：入侵源终端！】
【物理清除模式：高温熔断！】
“物理清除？！高温熔断？！”沈微失声惊呼，血液瞬间冻结。这不是常规的删除数据或锁定系统，这是要物理毁灭入侵者的设备，甚至……人！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沈微书桌上的另一台备用电脑屏幕也骤然亮起。那是她之前偷偷接入了别墅内部监控系统的画面。此刻，主画面被强制切换——不再是走廊或大厅，而是别墅深处那个冰冷、肃杀、被陆凛称为“静室”的房间！
画面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
冰冷的不锈钢地板上，倒着一个男人。沈微认出来，是陆凛身边一个沉默寡言、但存在感极强的保镖，阿峰。此刻他蜷缩着，额头一个狰狞的血洞正汩汩地冒着暗红，身下的血泊在惨白的灯光下蔓延，如同盛开的地狱之花。
而站在尸体旁的男人，正是陆凛。
他穿着裁剪完美的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冷白而充满力量感的手腕。他微微垂着头，侧脸线条在灯光下冷硬如大理石雕塑。他手里握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还飘散着最后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阿峰的血，有几滴溅在了陆凛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如同雪地里落下的红梅，刺目而妖异。
陆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嗜血的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波动。那是一种绝对的、掌控生杀予夺后的漠然，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他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他缓缓抬起左手，用指腹极其随意地抹了一下溅在下颌的血迹。动作优雅，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然后，他微微侧身，似乎对着旁边阴影里垂手侍立的人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就在这时，沈微的耳机里猛地炸开宋野变了调的嘶吼，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扭曲：
“沈微！陷阱！全他妈是陷阱！！！”
宋野的声音像濒死野兽的嚎叫，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狠狠撞在沈微的耳膜上。
“他……他早算好了！那条通道是……是死路！我刚碰到核心数据库的壳子……假的！全是伪造的垃圾数据！索引、路径……全是诱饵！是……是引我上钩的饵！”
耳机里紧接着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类似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尖锐摩擦声，伴随着宋野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熔炉，带着灼烧皮肉的恐怖。
“啊——！熔断……熔断装置启动了！就在我键盘下面！热……好烫！感觉……感觉手指要化了！操！”宋野的声音因为剧痛而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微姐……快想办法……停掉它！不然……不然我这只手……不，我整个人……”
高温熔断！物理清除！
宋野的惨叫和监控画面里陆凛擦血的冰冷侧脸，在沈微的脑中轰然对撞！碎片飞溅，割得她灵魂都在流血！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陆凛早就知道了！他像个高高在上的神只，冷漠地看着她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他的棋盘上挣扎！看着她信任的朋友，因为她愚蠢的试探，即将被活活烧掉手指，甚至付出生命！
“宋野！坚持住！别碰键盘！什么都别碰！”沈微对着麦克风嘶吼，声音劈裂，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凄厉。她猛地从书桌前弹起，像一支离弦的箭射向门口。高跟鞋敲击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脆响，在空旷死寂的别墅走廊里回荡，如同丧钟的倒计时。
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宋野痛苦的嘶吼和陆凛染血的侧脸在疯狂交替闪现。她只有一个念头：冲进书房！冲到陆凛面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让他停下那个该死的熔断装置！
厚重的书房雕花木门紧闭着，像一堵沉默的墙。沈微根本顾不上任何礼仪，身体带着巨大的冲力狠狠撞了上去！
砰！
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沉重的门扇向内猛地弹开，撞在墙壁上又弹回。
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着雪松冷香，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沈微的脸上，让她瞬间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书房内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陆凛就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后。
他已经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那身染血的黑色衬衫不见了，换上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柔和的光线下，让他冷硬的轮廓似乎也温润了几分。他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手中那把线条流畅、泛着冰冷金属幽光的手枪。
一块柔软的白色绒布，细致地拂过枪管、滑过扳机护圈、擦拭着弹匣的缝隙。动作从容、优雅，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他周身弥漫着一股沉静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的气息。
刚才监控里那个冷酷处决叛徒的修罗，和眼前这个在柔和灯光下慢条斯理擦枪的男人，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沈微的闯入，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碎石。
陆凛擦拭枪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用绒布包裹着手指，将擦拭干净的弹匣，“咔哒”一声，稳稳地推入了枪柄。那一声轻响，在死寂的书房里，却如同惊雷。
然后，他才终于抬起眼。
目光平静地落在门口那个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惊惧与绝望火焰的女人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无星无月的寒夜，没有任何波澜，没有询问，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沉沉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沈微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恐惧，在他这平静无波的目光下，瞬间冻结、碎裂。
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门框，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急促而破碎的喘息，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视线模糊了。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
陆凛静静地看着她崩溃流泪的模样。片刻后，他垂下眼，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枪上，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枪管，仿佛在抚慰一个沉睡的活物。
低沉醇厚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清晰地敲打在沈微的心上：
“我说过的，微微。”
他顿了顿，抬眼，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再次精准地刺入沈微混乱不堪的灵魂深处。
“脏活，我来做。”
“别脏了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