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忙音在病房里突兀地响起,像一根骤然绷断的心弦,在死寂中留下令人心悸的嗡鸣。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映出沈微自己苍白如纸、惊骇凝固的脸。病房里昂贵医疗器械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此刻听来却像催命的倒计时。
“姐姐……”
那一声模糊的呼唤还在耳畔回荡,带着久别重逢的虚幻温度,瞬间就被最后那个无声的口型冻结成冰。
“别信他!快逃!”
每一个唇形的开合,都在沈微眼前无限放大,带着沈月眼中最后那抹深不见底的恐惧,狠狠凿进她的脑海。是谁?那个“他”是谁?除了陆凛,还能有谁?!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牵扯到车祸留下的伤口,尖锐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背脊。
“咔哒。”
极轻微的机械解锁声在身后响起,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微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甚至没有勇气立刻回头,手指死死抠住平板冰冷的边缘,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呼吸。
沉稳的脚步声踏在光洁昂贵的木地板上,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微紧绷的神经上。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极淡、却极具存在感的冷冽木质香,是陆凛惯用的须后水味道,此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沉沉地笼罩下来。
“在看什么?”
陆凛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如同往常一样平稳。他走到床边,高大挺拔的身影轻易地挡住了窗外大部分的光线,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沈微完全笼罩其中。他俯下身,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沈微手中屏幕已然熄灭的平板,又落回到她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沈微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喉咙干涩得发紧,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沈月那惊恐绝望的眼神和无声的警告在脑中疯狂交织,几乎要撕裂她的理智。
“没…没什么。”她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干哑得厉害,带着她自己都无法忽视的颤抖。她下意识地将平板屏幕朝下,紧紧扣在自己腿上,仿佛这样就能藏住那可怕的瞬间。
陆凛的视线在她扣着平板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眸色似乎更深沉了些。他没有追问,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动作自然地替她掖了掖滑落的被角。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微凉。
“脸色怎么这么差?”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温和,却让沈微感觉更像温柔的绞索,“伤口还疼得厉害?”他微微蹙眉,指尖停留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指腹带着薄茧,摩挲的触感清晰得可怕。
沈微浑身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躲开。沈月无声的尖叫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微微侧过头,让自己的脸颊稍稍偏离他指尖的范围,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还好…可能是刚醒,有点累。”她垂下眼帘,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声音依旧虚弱。
陆凛的手顿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他拿起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保温壶,拧开盖子,倒出一小碗温度刚刚好的燕窝羹。浓郁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
“喝点东西,补补元气。”他舀起一勺,晶莹剔透的燕窝丝缠绕在瓷白的勺子上,递到沈微唇边。动作熟稔而自然,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这是他表达“宠溺”的方式之一,细致入微,也掌控十足。
沈微看着那勺送到嘴边的燕窝,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想起了那个雨夜,别墅禁地里拖行的裹尸袋,想起了地下室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想起了陆凛书房暗格里那枚和她灭门仇人口袋里一模一样的发卡…而现在,这双为她端来滋补羹汤的手,是否也曾冰冷地处理过尸体?是否也曾沾染着她亲人的鲜血?
“我…不太饿。”她微微偏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陆凛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勺子里的燕窝没有洒落半分。他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情绪,像是冰面下暗流的涌动。病房里的空气再次凝滞,那份温和的表象下,某种冰冷强硬的东西无声地蔓延开来。
“乖,听话。”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如同命令。那勺燕窝再次逼近她的唇,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羹汤散发的微热气息。他的眼神锁着她,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微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之外,一股尖锐的愤怒和冰冷的怀疑猛地冲上心头。沈月的警告像警钟在脑中疯狂敲响。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是关心?还是控制?是补偿?还是…心虚?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试探他!用沈月!既然他避讳过去,那她就撕开这个口子!
“陆凛,”她忽然抬起眼,直视着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注一掷,“我刚才…好像看到我妹妹了。”
陆凛递勺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住了。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了一秒。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但沈微捕捉到了——他眼底那片深潭骤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小,却清晰存在。他握着勺柄的指关节,似乎也瞬间绷紧了一瞬,透露出力量的痕迹。
“妹妹?”他开口,声音平稳依旧,但沈微敏锐地察觉到,那平稳之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感,如同弓弦被无声拉紧。“沈月?”他准确地叫出了名字,目光锐利地锁住沈微的眼睛,带着审视,“你在哪里看到的?”他的视线再次扫向她紧紧扣在腿上的平板。
沈微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沈月,还对她的出现如此在意!这反应印证了她最深的恐惧——沈月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视频…一个匿名的视频通话。”沈微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努力想维持镇定,但巨大的恐慌让她每一个字都像在冰面上行走,“她看起来很害怕…在一个很暗的地方…她叫我姐姐…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个无声的警告复述出来,目光死死盯着陆凛,“她让我…别信你!快逃!”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里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啪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炸开!
陆凛手中的瓷勺连同那只精致的小碗,被他失控的力道狠狠掼在地上!温热的燕窝羹飞溅开来,如同泼洒开的、粘稠的血,弄脏了昂贵的手工地毯和光洁的地板。细白的瓷片碎裂一地,像散落的骨骼。
巨大的声响让沈微猛地一缩,惊惧地睁大了眼睛。
陆凛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仿佛凝固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瞬间变得狂暴而危险,几乎要将整个空间撕裂。那双刚才还带着一丝伪饰温和的眼眸,此刻只剩下骇人的冰寒与翻涌的暴戾,如同极地风暴的核心,死死地攫住沈微,让她瞬间窒息!
他缓缓地俯下身,逼近沈微。阴影完全覆盖了她,带着浓重的、令人绝望的压迫感。他靠得极近,沈微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而带着怒意的呼吸喷在脸上,和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别信我?”陆凛的声音低沉到了极点,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棱,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危险的嘶哑,“快逃?”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近乎残酷的嘲讽,“逃去哪里?嗯?”
他的大手猛地伸出,并非伤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绝对力量,一把扣住了沈微的下颌!力道之大,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直面他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焰的眼睛。
“沈微,告诉我,”他逼近她的脸,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眼神锐利得能穿透她的灵魂,“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在我眼皮底下,接触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又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你能逃得掉?”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那眼神里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致——有被背叛的狂怒,有被质疑的刺痛,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偏执的掌控欲。沈月的警告像投入油桶的火星,彻底引爆了他压抑的黑暗面。
下颌被他捏得生疼,骨头似乎都在咯咯作响。沈微被迫仰视着他眼中那片冰冷狂暴的风暴,巨大的恐惧如同巨浪般将她淹没。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我只是想找到她…她是我妹妹…”泪水终于滚落,灼热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带着无尽的委屈、恐惧和绝望的质问,“陆凛…你到底…是谁?十年前…你到底做了什么?!”
陆凛扣着她下颌的手指猛地收紧!剧痛让沈微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急促敲响!
“陆总!有紧急情况!”门外传来保镖首领阿伦刻意压低却难掩急迫的声音。
陆凛的动作骤然一僵。他眼底翻涌的暴戾风暴像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但那冰冷的怒意和掌控欲丝毫未减。他死死地盯着沈微泪流满面的脸,那脆弱绝望的神情像针一样刺入他眼底深处。
他猛地松开钳制她下颌的手,力道之大让沈微的头不受控制地偏向一边。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看好她!”他对着门外厉声命令,每一个字都像冰渣砸落,“没有我的允许,一只蚊子也不准飞出去!切断这房间里所有非医疗通讯信号!”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微腿上的平板,冰冷如刀。
“是!陆总!”阿伦的声音斩钉截铁。
陆凛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蜷缩在病床上、瑟瑟发抖如同惊弓之鸟的沈微,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随即,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冰冷煞气,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昂贵的定制皮鞋踩过地上狼藉的瓷片和燕窝残骸,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如同踏过一地的心防碎片。
沉重的病房门在他身后被保镖严密地关上,隔绝了内外。门锁落下,发出清晰的“咔哒”声,如同囚笼落锁。
沈微瘫软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泪无声地汹涌流淌。恐惧、愤怒、无助、巨大的疑团…种种情绪撕扯着她。沈月的警告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陆凛最后那冰冷狂暴的眼神,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她必须逃!无论如何,必须离开这个可怕的、由谎言和危险编织的牢笼!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伤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挣扎着坐起身,忍着全身的剧痛,目光急切地在病房里搜寻。这个房间是陆凛专门安排的顶级VIp病房,堪比豪华套房,但此刻,它就是一个布置精美的牢笼。唯一的出口是那扇厚重的、被保镖严密看守的门。
窗户?她绝望地看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几十层楼的高空,下面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跳窗无异于自杀。
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过沙发、茶几、床头柜……最终,落在了陆凛刚才坐过的那把靠近床边的单人沙发上。他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绝望的想法冒了出来。
她屏住呼吸,忍着伤口的抽痛,艰难地挪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靠近沙发。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那件质感极佳的深色西装外套的内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伤口,带来尖锐的疼痛。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指尖终于触碰到西装内袋里一个冷硬、沉重的金属物体轮廓!
那一瞬间,沈微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
她猛地抽出手,一把冰冷的黑色手枪赫然出现在她的掌心!沉甸甸的质感,金属的冷意瞬间透过皮肤直抵心脏,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恐惧和一种荒诞的、孤注一掷的力量感。枪身线条流畅而冷酷,黑洞洞的枪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陆凛!他果然随身带着枪!在这个法治的城市,在他光鲜亮丽的商业帝国掌权者身份之下!
这冰冷的凶器握在手中,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也像握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沈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枪柄。她猛地将枪藏到身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息,试图平复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电子音,如同幻觉般从天花板角落的某个位置传来。
沈微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她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那个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角落。一点微弱的红光,在她抬头的瞬间,极其诡异地闪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监控!这个房间有监控!陆凛一直在看着她!刚才她拿到枪的整个过程,都被他看在眼里?!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玻璃板上的昆虫,所有挣扎都暴露在猎人冰冷的注视之下。手中的枪变得无比烫手,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反抗之火。
“砰!”
病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推开!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陆凛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如同一尊降临的死神。他显然刚处理完所谓的“紧急情况”,去而复返,速度快得惊人。他大步走了进来,周身带着比刚才离去时更加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煞气。他深邃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死死地钉在沈微藏在身后、紧贴着冰冷墙壁的手上。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沈微因极度恐惧而惨白如鬼的脸上。他薄唇紧抿,下颚线绷紧如刀削斧凿。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狂暴的质问,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绝望。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脚步声在死寂的病房里清晰得如同丧钟敲响。昂贵的皮鞋踩过地上碎裂的瓷片,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沈微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沈微背靠着墙壁,退无可退。她握着枪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冰冷的枪身硌得掌心生疼。她看着陆凛一步步逼近,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黑暗,仿佛看到了自己命运的终局。沈月的警告、雨夜的裹尸袋、地下室的秘密、陆凛书房里的发卡、沈月无声的尖叫…所有的画面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炸裂!
“你……”陆凛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吞噬。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失望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
“果然,永远都学不会听话。”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藏于身后、紧握凶器的那只手上,如同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