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关闭的声响还在沈微耳中回荡。她机械地拧干毛巾，温热的水珠滴落在鎏金面盆里，发出细碎的声响。浴室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影，而毛巾上沾染的暗红血迹正随着水流渐渐晕开。
\"沈微。\"
卧室传来陆凛低哑的呼唤，她急忙擦干手。推门时金属门把的冰凉触感让她想起三小时前抵在腰间的枪管，不禁打了个寒颤。
陆凛半靠在雕花床头，丝绸睡袍松散地敞着，露出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肩。医用绷带下隐约渗出的血色让沈微胃部一阵绞痛。这个永远笔挺如刀的男人此刻竟显得如此...脆弱。床头灯将他轮廓镀上一层柔光，连那道凌厉的下颌线都软化了几分。
\"该换药了。\"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从医药箱里取出碘伏和纱布。棉签触到伤口的瞬间，陆凛肌肉猛地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疼就叫出来。\"沈微咬着下唇，动作放得更轻。工厂里他为她挡下那一刀的景象在脑海中闪回——寒光划破黑暗时，陆凛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刀刃刺入皮肉的闷响至今萦绕在耳畔。
陆凛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你在发抖。\"
沈微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轻颤。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指尖的温度高得不正常，抬眼对上他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
\"躺下。\"她强硬地抽出手，扶着他慢慢平躺。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锁骨处的旧伤疤，一道狰狞的凸起，像是被什么利器贯穿留下的痕迹。这伤疤...
记忆突然如电流般击中她。十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浓烟中护在她身前的模糊身影，同样的位置有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当时那人转身时，伤疤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道疤...\"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怎么来的？\"
陆凛眼神骤然清明了一瞬，随即又被高热带来的迷蒙覆盖。\"十五岁...格斗训练...\"他含混地回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沈微匆忙倒来温水，扶起他的上身。陆凛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突然含糊地呢喃：\"蔷薇...别怕...\"
她浑身僵住。\"蔷薇\"是她小时候的乳名，除了父母没人知道。水杯在手中倾斜，几滴水溅在陆凛胸口，顺着肌肉纹理滑落。她下意识去擦，手掌却被他滚烫的掌心覆住。
\"陆凛？\"她试探地唤道，不确定他此刻是否清醒。
男人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呼吸渐渐平稳。沈微小心翼翼抽出手，解开他睡袍的系带。随着布料滑落，更多伤疤暴露在灯光下——左肋处一道十公分长的刀疤，右肩胛骨附近几处圆形疤痕像是...弹孔？
她的指尖悬在半空，不敢触碰。这些伤痕的年限明显超过十年，有些已经泛白，有些还带着淡粉色。什么样的\"格斗训练\"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什么样的少年时期需要经历这些？
陆凛在睡梦中皱眉，无意识地侧身，露出后背一片更为骇人的伤疤——像是被什么腐蚀性液体灼烧过的痕迹，皮肤皱缩成诡异的放射状。沈微的胃部猛地抽搐，这伤疤的形状...
记忆碎片如锋利的玻璃渣刺入脑海：燃烧的窗帘，呛人的浓烟，一个后背着火的少年将她推出窗外。坠落前最后一瞥，那人后背的烧伤图案与眼前陆凛的伤疤完美重合。
\"不可能...\"她踉跄后退，撞翻了医药箱。碘伏瓶砸在地毯上，暗色液体洇开如同陈旧的血迹。十年前那个救她的神秘第三人，居然是陆凛？
床上的男人被声响惊醒，半睁开眼。\"沈微？\"他的声音因高热而沙哑，伸手想够她，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她机械地上前扶住他，大脑却一片混乱。如果陆凛真是当年救她的人，那他书房里的发卡、凶手口袋里的同款、那些被\"处理\"的尸体...一切都有了解释？但为什么他从不提起？为什么要隐瞒这段过往？
\"体温计。\"她强迫自己冷静，从地上捡起摔落的电子体温计。39.8度的高烧。陆凛的皮肤烫得吓人，呼吸间带着不正常的灼热。
\"需要抗生素。\"她翻找医药箱，却发现备用的口服抗生素已经用完。\"我去叫医生。\"
陆凛突然发力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安全。\"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抽屉...保险箱...密码是你生日...\"
沈微怔住。她从未想过陆凛会把什么重要东西的密码设成她的生日。按照指示打开卧室暗格的保险箱，里面除了文件，果然整齐码放着几种注射用抗生素和医用器械，专业得像是小型急救站。
\"你会给自己打针？\"她取出一支头孢曲松钠，声音发紧。
陆凛微不可察地点头，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沈微深吸一口气，按照说明书配好药液。针尖刺入静脉时，陆凛的肌肉绷紧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
\"你经常...受伤？\"她盯着那些医疗物资，轻声问道。
陆凛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在和高烧带来的昏沉抗争。\"以前...经常。\"他停顿了很久，\"后来...有了你...更小心了。\"
这句近乎告白的话让沈微心脏漏跳一拍。她沉默地拧了冷毛巾敷在他额头上，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太阳穴的一道细小疤痕。这伤疤她见过无数次，却第一次注意到它的形状——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刻意划出的...字母？
\"这是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陆凛突然睁开眼，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因高热而湿润，却异常清醒。\"标记。\"他简短地说，随即又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沈微没再追问。她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点滴瓶里的药液一滴滴落下。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雨滴敲击玻璃的声音与陆凛平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三小时后，陆凛的体温终于降到38度以下。沈微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准备去换一盆干净的水。刚起身，手腕却被握住。
\"别走。\"陆凛的声音依然沙哑，却清晰了许多。床头灯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阴影，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你需要休息。\"她试图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十年了...\"陆凛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找了你十年。\"
沈微的血液瞬间凝固。这句话证实了她最疯狂的猜测——陆凛就是当年那个救她的少年。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晚...我迟到了。\"陆凛艰难地支起身子，输液管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我到的时候...火已经...\"
\"为什么不说？\"沈微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
陆凛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夹杂着她读不懂的痛苦和决绝。\"我不能。\"他松开她的手，向后靠在枕头上，\"有些真相...会害死你。\"
\"就像那些被'处理'的尸体？\"她尖锐地反问，\"就像你书房的发卡？陆凛，我受够了谎言和隐瞒！\"
男人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发卡是我在火场捡到的...唯一能证明你活着的证据。\"他剧烈咳嗽起来，等平息后继续说，\"凶手口袋里的...是组织放的...为了混淆视听...\"
\"组织？什么组织？\"沈微追问，心跳如擂鼓。
陆凛却突然警觉地看向房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秒钟后，走廊果然传来管家的脚步声。\"先生，您需要的文件。\"
\"放在门外。\"陆凛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存在。
等脚步声远去，沈微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你刚才说的组织是...\"
\"明天。\"陆凛打断她，眼神恢复了清明，\"等我退烧，带你去个地方...你会知道一切。\"他顿了顿，\"包括我为什么...必须用这种方式保护你。\"
沈微想反驳，却被陆凛突然抚上她脸颊的手惊住。他的掌心依然滚烫，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睡吧，蔷薇。\"他低声说，\"今晚...就只是今晚。\"
她本该推开他的手，本该继续质问，但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突然席卷而来。或许是连日的惊吓，或许是发现真相的冲击，她竟就这样靠在陆凛床边睡着了。
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将她抱上床，温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一个克制而珍重的吻落在她的发顶。\"我发誓...\"模糊中听见陆凛的低语，\"这次一定...保护好你。\"
窗外，雨声渐歇。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沈微在陆凛的怀抱中睡得安稳，十年来第一次没有做那个关于火场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