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的私立医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钱堆砌出的冰冷静谧。手术室门上刺眼的红灯,像一只不祥的血眼,死死盯着走廊尽头长椅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沈微抱着双臂,身体微微发抖。昂贵的羊绒披肩滑落一半也浑然不觉。她脸上泪痕未干,混杂着灰尘和干涸的血迹(陆凛的),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电监护仪单调而催命的“嘀嘀”声(那是她想象的),敲打在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手术中”三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陆凛被推进去已经三个小时了。他后腰那个狰狞的枪口,失血过多的惨白脸色,还有……那道触目惊心的旧伤疤……在她眼前反复闪现。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灭顶般的愧疚。
她恨了他那么久,怀疑他是凶手,用最恶毒的语言控诉他……结果呢?他可能真的是十年前那个扑向她和妹妹的模糊身影!他带着足以致命的旧伤,又为她挡下了新的子弹!
“他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强……他一定不会……” 沈微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抵御内心的恐惧和混乱。可那句绝望的哭喊——“你到底还有多少伤是为我受的啊?!”——依旧在脑海中尖锐地回响,撕扯着她的灵魂。
走廊尽头传来沉稳而迅捷的脚步声。是“影卫”队长,代号“影一”。他同样换下了作战服,穿着一身深色便装,但眉宇间的肃杀和干练丝毫未减。他走到沈微面前,微微颔首,声音压得很低:“夫人。”
沈微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冀:“他怎么样了?!”
“手术还在进行。主刀是陈老,国内最好的创伤外科专家。” 影一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安抚,“子弹取出来了,是特制的达姆弹,造成内部组织破坏严重,失血过多。好在boss体质强悍,暂时脱离了最危险期,但需要严密观察,术后感染和并发症的风险很高。”
脱离最危险期……沈微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一瞬,随即又被更高的担忧取代。感染…并发症…这些词听起来依旧那么可怕。
影一观察着沈微的神色,继续汇报,声音更低,只够两人听见:“夫人,工厂那边有初步结果了。”
沈微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地井!那个藏着秘密的地井!
“我们的人下去了。地井很深,连接着一个废弃的地下防空洞改造的密室。” 影一的眼神变得锐利,“里面……发现了大量被刻意隐藏的文件、账本和电子存储设备。初步查看,内容……与您父亲当年卷入的那场金融诈骗和跨国洗钱案高度相关!甚至可能涉及核心账目和关键人物名单!”
沈微的呼吸骤然停滞!父亲……洗钱案……核心证据?!母亲日记里的“V”和威胁信……难道答案就藏在那里?!
“另外,” 影一从随身携带的密封袋中取出那个染血的、刻有黑色曼陀罗标志的打火机,“技术组做了快速痕检。打火机上的血迹,与袭击您的杀手在仓库搏斗时留下的血迹样本一致。而这个标志……” 他指着那朵妖异的曼陀罗,“经过数据库比对,确认属于‘曼陀罗’组织内部一个代号‘蝮蛇’的高级杀手小组的专属标记。他们以擅长潜伏、刺杀和制造‘意外’闻名。”
“曼陀罗”……高级杀手……目标是她?还是那些证据?或者……两者都是?
沈微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她父亲卷入的案子,竟然牵扯到了如此凶残的国际杀手组织?那十年前她家的灭门……是否也……
“还有,” 影一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我们在地井入口附近,发现了微量c4塑胶炸药的残留痕迹。结合那个陷阱机关……对方可能不仅仅是想困住您或者阻止探查,更可能是想……在必要时,彻底炸毁整个入口,湮灭证据。”
炸毁!沈微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当时陆凛没有及时赶到,或者那个机关触发的是炸弹而不是卷帘门……她不敢想下去!那个求救短信……难道真的是在救她?可为什么指向陆凛?
信息量巨大,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沈微疲惫混乱的大脑。父亲的冤案、杀手组织的介入、致命的陷阱……还有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陆凛……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影一汇报完毕,留下两名手下在走廊警戒,自己则去处理后续事宜。沈微依旧呆坐在长椅上,思绪纷乱如麻。她需要透口气,需要冷静。
她起身,像一具游魂般在寂静的VIp楼层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走着。高级病房区的护士站灯火通明,几个护士在低声交谈,整理着病历。
“……所以说啊,陆先生真是命大,那么重的伤……”
“可不是嘛!十年前那次才叫吓人呢!听说送来的时候都快成焦炭了,后背没一块好皮,还插着那么大一截钢筋……”
“嘘!小声点!这是能随便说的吗?!陈医生特意交代过要封存……”
护士们压低的交谈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沈微耳边!
十年前?!重伤?!焦炭?!后背?!钢筋?!
她猛地停住脚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走向护士站。
护士们看到她(陆太太的身份在医院高层是公开的),立刻噤声,露出职业化的恭敬微笑:“陆太太,您需要什么吗?”
沈微强迫自己镇定,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我……我有点不舒服,想找个地方坐坐。刚才听你们说……十年前?陆先生他……以前在这里住过院?”
为首的护士长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有些为难:“陆太太,这个……病人的隐私……”
“我知道!” 沈微立刻打断她,脸上挤出疲惫和担忧,“我只是……只是看他现在这样,心里难受。想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也受过很重的伤?他……他从来没跟我提过……”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眼圈微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护士长看着她憔悴担忧的样子,又想到陆凛如今的身份和正在进行的危险手术,心软了一瞬,犹豫着低声道:“陆太太,您别太担心了。陆先生吉人天相,十年前那么重的烧伤和贯穿伤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
烧伤!贯穿伤!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微的心上!和她模糊记忆中的画面完全吻合!
“我……我能看看吗?” 沈微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眼神近乎哀求,“就看看当时的病历……我想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证明她的猜想!证明那道旧疤的来源!
护士长更加为难了:“这……陆太太,这不合规定,而且十年前的病历都是纸质存档,早就不在系统里了,要找的话得去旧档案库……”
“求你了!” 沈微一把抓住护士长的手,手指冰凉,带着绝望的力量,“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我保证!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 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那份发自内心的痛苦和急切,让护士长彻底动摇了。
护士长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低声对旁边一个年轻护士说:“小刘,你去旧档案库c区,找一下十年前大概……嗯,七月份左右的烧伤科归档病历,名字是陆凛。动作快点,别声张!”
年轻护士应声快步离去。
等待的几分钟,对沈微来说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她站在护士站旁,身体僵硬,手指死死抠着冰凉的台面边缘。
终于,年轻护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上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住院号和姓名——陆凛。日期:2013年7月xx日。
沈微家惨案发生的日期,是2013年7月x日!时间点完全吻合!
护士长将档案袋递给沈微,低声叮嘱:“陆太太,您就在这里看,看完立刻还给我。千万不能带走,也不能拍照!这是违反规定的!”
“谢谢!谢谢!” 沈微连声道谢,颤抖着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档案袋。她走到旁边一个无人的休息角,背对着护士站,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解开了缠绕的棉线。
就在沈微即将抽出里面病历的瞬间——
一个熟悉而充满恶意的、慵懒动听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在她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情深义重的陆太太吗?怎么,守在这儿当望夫石呢?”
沈微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
苏晚!
她依旧光彩照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酒红色连衣裙,妆容精致,手里拎着一个限量版手包,脸上挂着虚假的、充满嘲讽的笑意,款款走来。她的目光扫过沈微手中那个刺眼的旧档案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恶毒。
“苏晚?你来干什么?!” 沈微下意识地将档案袋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她,声音冰冷。
“我?” 苏晚轻笑一声,走到沈微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带着侵略性,“当然是来看看我们英明神武的陆大总裁,这次又玩脱了没有?啧啧啧,听说挨了枪子儿?还是在那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工厂里?为了英雄救美?” 她上下打量着沈微狼狈的样子,眼神充满鄙夷,“看来美没救到,自己倒是差点搭进去了?真是感人至深啊!”
“你闭嘴!” 沈微怒视着她。
“我闭嘴?” 苏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红唇勾起刻薄的弧度,“沈微,你还在做梦呢?真以为他是为了救你?他那是为了掩盖!掩盖他在那里干的脏事!掩盖他十年前就埋下的祸根!”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指控,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沈微护在身后的档案袋!
“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
“我胡说?” 苏晚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沈微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你以为他十年前为什么伤得那么重?为什么差点死掉?真的是见义勇为?呵!天真!那是他‘清理门户’时被反咬了一口!是他自己造的孽!”
她看着沈微瞬间惨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继续恶毒地低语:“现在好了,报应不爽!他身上的血债,终究要一点一点还回来!这一枪只是个开始!沈微,我劝你趁早离他远点,不然……下一个躺在IcU里,或者躺在停尸房的,可就是你了!” 她说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优雅地转身,踩着高跟鞋,像只胜利的孔雀般离开了。
苏晚的话,如同最阴毒的诅咒,狠狠扎在沈微心上。报应?血债?清理门户被反咬?这和她刚刚燃起的、关于陆凛是“守护者”的猜想截然相反!
巨大的混乱和更深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到底该相信什么?!
沈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她低头,看向手中那个仿佛有千钧重的旧档案袋。这里面……藏着真相吗?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深渊?
她再也无法等待!必须立刻知道答案!
她颤抖着,抽出里面那张已经泛黄变脆的入院病历首页。
视线模糊地扫过姓名、年龄、入院日期……确认无误。
然后,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初步诊断”那一栏。
上面用蓝黑色的钢笔字迹,清晰地写着几行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眼底,烙进她的灵魂深处:
> 1. 背部及双下肢大面积三度火焰烧伤(总面积约35%)
> 2. 右侧后腰部锐器贯穿伤(深度约8cm,伤及部分腰大肌,伴活动性出血)
> 3. 中度吸入性肺损伤
> 4. 失血性休克(代偿期)
> ...
三度烧伤……贯穿伤……位置……深度……
所有的描述,都与她记忆中那个雨夜的火光、那道替她们挡下致命一击的身影、以及陆凛后腰上那道狰狞的旧疤……完美吻合!
“轰——!!!”
沈微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所有的感知都在瞬间远去!
苏晚恶毒的诅咒、陆凛沉默的眼神、周教授的死、染血的袖扣、废弃工厂的陷阱、地井下的证据……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份冰冷而确凿的病历面前,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强行扭转、拼接!
他不是凶手!
他真的是去救她们的!
那道疤……那差点要了他命的伤……真的是为了保护她和妹妹留下的!
他珍藏的发卡……可能是混乱中捡到的属于她的东西……
他追查“曼陀罗”……是为了复仇,为了对抗那个制造了惨案的组织!
他身上的血……可能是敌人的,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枪伤)!
他所有的隐瞒、狠辣、甚至可能的杀戮……目标都指向那个黑暗的组织,而不是无辜者!
而她……她都对他做了什么?!
巨大的、灭顶般的愧疚和心疼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攥着那份泛黄的病历,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病历纸上那冰冷的诊断文字。
她错了。
她错得离谱。
她伤害了那个可能用生命在守护她的人。
“陆凛……”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间破碎地溢出,混合着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走廊尽头,手术室的门,依旧紧闭着,红灯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