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还有要紧事,你自回。”吩咐完,骆峋重新看向槛儿,语气波澜不惊。
若非听人来报说她被郑氏叫来伺候,还被留下用膳,他不会跑这一趟。
郑氏打心底瞧不起她。
即便碍于他而不敢在大面上刁难于她,也必定会借侍膳的机会挑她的错处。
有些体面他要给郑氏,但他不愿她被郑氏挑错,也不想她的手去伺候郑氏。
恶心。
他跑这一趟,郑氏会迁怒于她,却不会再通过这些小动作来糟践她。
毕竟,郑氏蠢,顺国公夫人的脑子却是稍微比她的好使一些,稍微。
槛儿不知道太子爷在想什么,听他让人给她准备爽口的饭菜,她顿时就不恼他刚刚走那么快了。
“好,妾身不耽误殿下了,您要看书写字记得叫人垫上那个坐垫,舒坦些。”
骆峋看着小姑娘在烈日下明澈如水的眼,“嗯”了声,稍顿:“有垫。”
槛儿站在树荫下看着太子爷走远,然后带着跳珠、银竹往西六院走。
嘉荣堂门口。
一抹内侍袍在假山后转瞬即逝。
听完小太监的回禀,郑明芷克制不住冷笑。
“舍不得叫人伺候我,舍不得叫人吃剩菜剩饭,临了还要找借口把人带走。
这是打量着我是那山里吃人的母大虫,生怕我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
顺国公夫人:“我看那小妇着实是个不简单的,你当初怎么寻了这么个人?”
按她想,再没有比霜云霜月更好用的人了。
郑家的家生子,从小伺候着女儿长大的,忠不忠心无所谓,要紧的是好拿捏。
郑明芷看出她的想法,觉得好笑。
“真当东宫的主母跟你的国公夫人一样好当啊,我若能做得了主,何至于你这会儿来事后诸葛?”
“那你现在如何打算?”顺国公夫人没计较女儿不客气的语气,肃容问。
“能如何?嘉荣堂必须得有个孩子,她是我找来的,我还能不叫她生不成?
我确实见不得她得宠,但殿下向来重规矩,他抬举人左不过顺应当下的局势。
我能在小事上挑她的错,却不能真在这时候让后院闹出妻妾不睦的戏码。”
郑明芷撑着额,语气阴沉。
“快了,再过些时日便能请医诊脉了,我且先让她怀,日后等她生产……”
后面几句顺国公夫人赞同。
女儿是太子妃,管好东宫后宅是她的职责。
若不然闹得家宅不宁,东宫遭弹劾给人留下把柄,她自身也会被外界指摘。
但中间那几句。
顺国公夫人却是不这么想。
太子是重规矩,性子也冷。
可再冷也终归是男人。
是男人就不可能不被美色所惑。
就算现在太子抬举那小妇是顺应形势所为,但等日子久了,保不齐不会对那小妇生出什么怜爱之心。
全天下的男人一个样。
不喜女人比他们聪明,不喜女人管束他们,更不许有女人比他们更来事。
他们偏喜娇娇弱弱,无依无靠,最好是把他们当祖宗一样哄着捧着的女人。
如此便当自己是那戏文里的锄强扶弱,怜香惜玉的济世侠客,纵使做着再出格的事,他们也都能拿一句“看她可怜”来替自己正名。
女儿还是太年轻。
沉吟片刻,顺国公夫人没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这个节骨眼确实不能动她,且皇后娘娘和陛下都知晓她要替你生孩子,另外今儿殿下也算表明态度了,暂时最好还是不要在小事上挑她。”
略微思索,她继续道:“但真要就这么等到她生产什么都不做,也不妥。”
郑明芷斜眼看她。
顺国公夫人:“殿下如今立她起来或另有原因,但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小妇又瞧着不是个安分的,难保她不会趁殿下往她屋里去使什么腌臜手段,这样下去没准儿真让她成了事。
日后她再得宠,又生一窝,万一还有儿子,到时候你就是养着一个也不妙。”
郑明芷当然想过这个问题。
除了看不起那贱婢的出身,这也是她容不了那贱婢得宠的另一个原因。
可就她和太子现在这样的关系,她又管不了他去谁屋里不去谁屋里。
她能怎么办!
“那照你来说我该做些什么?”郑明芷盯着她娘,目不转睛地问。
顺国公夫人与她对视。
过了会儿,她压低声音: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将来那小妇的你要养,但自己的孩子你也得生。”
郑明芷还当她有什么好主意,结果憋了半天就这,她立时沉了脸。
“我要能自己生还用得着你来说?还用得着寻那么个不安分的东西来?”
“你别急,先听我说。”
顺国公夫人耐心安抚道。
“别人生的再好终归是别人的,若是个有心的倒还好,就怕碰上个没良心,旁人稍微一挑唆就对你生了二心。
如此,就算将来你扶了他起来,第一个对付的怕就是你这个养母。
这样的孩子养了也是白养,有个自己的,两头下注岂不更好?至于怎么生……”
顺国公夫人对郑明芷耳语。
郑明芷听得直皱眉,眼神排斥又厌恶。
等顺国公夫人坐回位置。
她的声音直冒寒气:“一年前那事怎么发生的要我提醒你?你觉得我还会听你的让自己重蹈覆辙吗!”
当初要不是她娘给了她药,让她日日用,说连续用上半月便能恢复完璧。
她怎可能被一个上药的物件勾起兴致,又怎可能被太子撞见那般的场景!
郑明芷不觉得当时没控制住欲念是自己的错,错都在于她娘,她娘如果不让她用药不就没那档子事了!
是他们把她生成这样的。
她的身子,她的人生。
从一开始就是被她爹娘毁了的!
顺国公夫人知道女儿怨她。
但她不恼,也不怪女儿。
因为确实是他们当爹娘的错,他们不该给女儿这么副身子,是他们的错。
所以打从知晓女儿有了这病,她便事事顺着她,哪怕女儿跟大儿子的书童有了首尾,她也没恼她。
只秘密处理了那书童,想方设法从她娘家一位瞎眼婶母手里拿到了秘药。
可惜,被太子撞见了女儿用药。
书童的事她处理得很干净。
女儿的病除了她和庞嬷嬷,以及死了的霜雪霜星,其他人一概不知。
包括顺国公。
因此,顺国公夫人不担心太子会查到女儿婚前失身的事。
她怕的是太子发现女儿当时在用药,怕查到那药是她带进宫给女儿的。
但时隔一年多。
太子除了没跟女儿圆房外其他什么也没做,想来该是没查出什么东西。
估计也是碍于元隆帝不好动他们郑家。
既如此,顺国公夫人便渐渐放下了心。
如今只想为女儿谋划。
“不会重蹈覆辙。”
顺国公夫人小声道。
“那玩意儿是混在香里的,见效尤为快,进了鼻腔不消两息功夫便能叫人头脑发昏,眼前生出幻象来。
是时你只需稍微打扮得像那小妇,言行举止也往那小妇身上靠,便不会被察觉,轻轻松松就能成事。”
郑明芷一听要效仿槛儿,眉头皱得更深。
但听她娘把那药说得如此有奇效,郑明芷的心中又克制不住地动了动。
好在她存了几分理智。
“不行,绝对不行!当时成了事有什么用,等药效一过可就是要背上重罪的。
你要觉得活腻了,大可回了府寻根绳子结果了自己,何必拉着我来垫背!”
“不会。”
顺国公夫人没把女儿忤逆不孝的话当回事,握着她的手小声解释。
“那东西我看着人试过,遇火便没了,查不出来什么来,你借用膳的机会劝几杯酒,就权当是他酒后所为。
效用过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他还能不担责不成?横竖一年前那事只是被撞见了,又没被查到别的。
是时就算那位要以此为由发难,只要你咬死不认,皇后娘娘还能不为你做主?”
郑明芷咬唇,动摇了。
顺国公夫人补充:“当然,咱们现在不能动,得等那小妇开怀,肚子大了才行,如此便不至于太过明显。
到时候你跟身边伺候的人先服了解药,之后的事就水到渠成了,我这回进宫原也是想跟你说这事的。”
说着,顺国公夫人从怀中摸了半晌。
摸出一个她想方设法躲过入宫检查带进来的小香囊,推到郑明芷手边。
“好与不好,你今晚试试便可见分晓。”
郑明芷垂眼。
视线落在那枚香囊上。
是夜。
嘉荣堂后院揪出了两个对食的宫女太监,二人按律杖责五十,发配至浣衣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