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淡蓝色的光,像一捧被揉碎的月光,从婴儿手腕的胎记里幽幽渗出,温柔地漫开,驱散了紧贴着我们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光晕的边缘,模糊地勾勒出那条恐怖触手的轮廓。
粗壮、湿滑,覆盖着暗绿色、仿佛在蠕动的苔藓。顶端那个吸盘状的口器微微翕张,细密的惨白利齿在蓝光下闪烁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寒芒。一滴粘稠、散发着浓重腥气的暗绿色粘液,正从口器边缘缓缓凝聚,即将滴落——那就是“嗒”声的来源!
它离我的脚踝,不到半尺!
“啊——!”惊骇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抽气!我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身体猛地向后一弹!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撞得眼前发黑,怀里的婴儿也因这剧烈的动作发出更加惊恐的呜咽!
就在我弹开的瞬间!
那滴粘液,“嗒”地一声,落在了我刚才脚踝所在的水泥地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蚀声响起!那坚硬的水泥地面,竟然被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冒着细微白烟的坑洼!
我的心脏瞬间停跳!冷汗浸透了本就冰凉的衣衫!要是刚才没躲开……
更恐怖的是,那条被蓝光惊扰的触手,似乎被激怒了!它没有退缩,反而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猛地一探!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风,速度奇快地朝着我散发着微光的脚踝卷缠而来!
“滚开!”极致的恐惧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我抱着婴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旁边狼狈翻滚!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摩擦着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
“呜哇——!”婴儿再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他手腕上的胎记蓝光骤然变得明亮了一些,如同受惊的小兽炸起了全身的毛!
而就在这骤然增强的蓝光照射下——
我看到了!
不止一条!
在淡蓝色光晕所能及的最边缘,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缓缓蠕动、退散,显露出更多的、令人魂飞魄散的轮廓!
粗壮的、布满粘液的、扭曲盘绕的暗影!一条,两条,三条……如同从地狱深渊里伸出的、冰冷滑腻的死亡触手!它们缓缓地、无声地在黑暗中蠕动着,尖端那些吸盘状的口器微微开合,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活物的气息,目标明确地朝着我和婴儿所在的光源围拢过来!
四面八方!全是这种东西!
它们被光吸引!被活物的气息吸引!
这根本不是生路!这是一个……盘踞着无数恐怖怪物的巢穴!那扇暗门,不是出口,而是通向更深地狱的陷阱!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血液仿佛在四肢百骸瞬间冻结!抱着婴儿的手臂剧烈颤抖,几乎要脱力!
跑!必须跑!离开这个光晕!离开这个被怪物锁定的位置!
可往哪跑?!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和那扇紧闭的、绝对无法再打开的暗门!前方,左右,全是黑暗中无声蠕动的恐怖触手!它们正在收缩包围圈!
婴儿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回荡,如同为这场围猎奏响的丧钟!手腕上的蓝光,此刻不再是温暖的庇护,而成了招引死亡的灯塔!
“乖……不哭……不哭……”我语无伦次地低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安抚怀中受惊的小生命,也试图安抚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可那尖锐的啼哭和手腕上越来越亮的蓝光,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喘息。
就在这时!
“嗖——!”
一条距离最近的触手,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弹射而出!带着刺鼻的腥风,如同一条暴起的毒蟒,直刺我的面门!那吸盘状的口器张开到极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惨白利齿,仿佛要将我和婴儿一口吞噬!
躲不开了!
极致的恐惧让时间仿佛被拉长!我甚至能看到口器深处蠕动的、暗红色的肉壁!
“不——!!!”绝望的嘶吼冲破喉咙!
就在那布满粘液的冰冷触感即将贴上我脸颊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怀中婴儿手腕上的胎记,蓝光骤然爆发!
不再是柔和的水波,而是如同瞬间点燃的蓝色火焰!一道刺目的、带着强烈冲击感的蓝色光柱,如同利剑般,猛地从胎记中心激射而出!狠狠撞在那条扑来的触手尖端!
“嘶——!!!”
一声尖锐到不似生物的、混合着痛苦和愤怒的嘶鸣,猛地炸响!
那条气势汹汹的触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中,顶端那狰狞的口器瞬间冒起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味的白烟!它触电般疯狂地抽搐、蜷缩、向后猛甩!粘液和暗绿色的碎屑飞溅!
与此同时,那爆发的蓝色光柱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水波般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嘶嘶嘶——!!!”
周围黑暗中,所有围拢过来的触手,仿佛同时被无形的火焰燎到,发出此起彼伏的痛苦嘶鸣!它们疯狂地扭动、退缩,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入更深的黑暗之中!那令人窒息的包围圈,竟然在蓝光的爆发下,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蓝光爆发过后,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之前那种柔和的、水波般的光晕,只是显得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婴儿的哭声也骤然减弱,变成了极其虚弱的抽泣,小脸苍白,仿佛刚才那一下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机会!
短暂的惊骇过后,巨大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恐惧!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的光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趁着那些怪物被蓝光灼伤逼退的瞬间!
“走!”我嘶哑地低吼一声,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对怀里的婴儿。双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抱着虚弱的婴儿,朝着蓝光撕开的、怪物暂时退避的那个方向,亡命狂奔!
脚下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面。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有实质重量的黑暗。只有怀中婴儿散发出的微弱蓝光,如同黑暗海洋中的一叶孤舟,勉强照亮脚下不到半米的范围。每一次落脚都异常谨慎,生怕踩到什么粘滑的东西,或者惊动黑暗中蛰伏的怪物。
身后,那令人心悸的“嘶嘶”声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密集、更加狂躁!像无数条毒蛇在黑暗深处摩擦、聚集!它们并没有放弃!只是在等待光芒再次减弱,或者……等待我们力竭!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穿透黑暗,死死钉在我和婴儿身上!它们就在光晕的边缘,无声地跟随着,蠕动着,如同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踏入陷阱!
“嗒……嗒……”
粘液滴落的声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时不时在光晕边缘的黑暗中响起,提醒着我它们的无处不在。
跑!快跑!
肺部像破旧的风箱般剧烈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腐朽气息。手臂早已酸痛麻木,只能凭借意志死死箍住怀中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婴儿。他的蓝光,在每一次我脚步踉跄时都会微微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黑暗中似乎没有尽头。脚下是粗糙的水泥地,偶尔会踩到凸起的硬物或凹陷的水坑。两侧冰冷的墙壁触手可及,布满湿滑的苔藓和凹凸不平的颗粒。通道似乎越来越窄,空气也越来越浑浊、压抑。
就在我感觉双腿灌铅,肺部快要炸开,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头顶时——
前方,绝对的黑暗中,那微弱蓝光照亮的边缘,似乎……不再是冰冷的水泥墙壁?
那轮廓……像是一个……洞口?
不!更像是一个通道的出口!
我的心猛地一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加快脚步!
蓝光微弱地向前延伸。
果然!通道在这里似乎到了尽头!前方不再有狭窄的甬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
光线太弱,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个类似石厅的地方,空间比通道大了许多,但具体有多大,完全看不清。脚下依旧是冰冷坚硬的地面,但似乎不再是水泥,而是某种……粗糙的岩石?
更让我心惊的是,空气的味道变了。
土腥味和腐朽气息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重的、冰冷的、带着强烈咸腥的水汽!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海底洞窟!
“嗒…嗒…”
身后,粘液滴落的声音陡然变得密集起来!那些被蓝光暂时逼退的触手,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变化,变得异常焦躁!嘶嘶声变得更加尖锐、急迫!它们在加速!在逼近!
“呜……”怀里的婴儿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手腕上的蓝光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来不及多想!我抱着婴儿,朝着前方那片开阔的黑暗,猛地冲了进去!
蓝光随着我的冲入,如同投入墨池的水滴,微弱地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
不再是水泥或粗糙的岩石,而是一种……暗沉发黑的、仿佛被某种粘稠液体浸泡了千万年的石板。石板表面布满湿滑的青苔和暗绿色的粘液痕迹,踩上去又湿又滑。
然后,是墙壁。
同样是粗糙的黑色岩石,但上面布满了……雕刻?
光线太弱,只能勉强看到一些扭曲的、粗犷的线条,勾勒出一些难以名状的、非人非鱼的诡异轮廓。那些轮廓纠缠盘绕,充满了原始的混乱和令人不安的亵渎感。
最后,是石厅的中央。
蓝光微弱地扫过那里。
在石厅的正中央,似乎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形状怪异的石质物体?
像是一个……祭坛?
那祭坛也是用同样的黑色岩石堆砌而成,表面同样布满滑腻的苔藓和粘液。而在祭坛的顶端,似乎插着什么东西?
我屏住呼吸,抱着婴儿,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着祭坛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踩在湿滑冰冷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死寂的石厅里格外清晰。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和粘液滴落声,仿佛被隔绝在了石厅之外?不,它们还在,只是似乎变得……有些犹豫?忌惮?
终于,我走到了祭坛下方。
怀中的蓝光,微弱地向上延伸,终于勉强照亮了祭坛顶端的景象。
那里,斜插着一柄……武器?
不,更像是一件……仪式用的器具?
通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石的、暗沉如深海玄铁的色泽。造型极其古老而诡异,主体像一柄扭曲的三叉戟,但戟刃并非尖锐的金属,而是某种巨大、惨白的、形似某种深海巨兽利齿的骨骼打磨而成!在戟刃与戟柄的连接处,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浑浊不堪的……珠子?那珠子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缓流动,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惨绿色幽光!
而就在我靠近祭坛,怀中婴儿的蓝光照射到那柄诡异三叉戟的瞬间——
异变陡生!
婴儿手腕上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蓝光,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猛地再次亮起!如同回光返照!蓝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涌向他小小的身体,甚至透过襁褓,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流动的蓝色光膜!
与此同时,祭坛顶端,那柄三叉戟戟柄处镶嵌的浑浊珠子,内部那缓缓流动的粘稠液体,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珠子里那点微弱的惨绿色幽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猛地荡漾开一圈涟漪!光芒……竟然也在增强!由惨绿,变成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邪恶的……暗绿!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共鸣感,在两股光芒之间骤然产生!
蓝色的、柔和的、带着微弱生命气息的光芒。
暗绿的、阴冷的、散发着腐朽死亡气息的光芒。
两股截然相反、如同天敌般的光,在死寂的石厅中无声地对峙、碰撞!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咸腥气味,其中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硫磺和腐败海藻混合的恶臭!
怀中的婴儿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蓝光也随之明灭不定!
而那三叉戟顶端的暗绿珠子,光芒却越来越盛!如同黑暗中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咯咯……咯……”
就在我被这诡异对峙惊得心神剧震之时,一个极其轻微、如同骨骼摩擦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极其突兀地……从我身侧传来!
不是身后通道里的怪物!
声音来源,就在这石厅里!就在祭坛旁边!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怀中婴儿的蓝光,随着我的动作,微弱地扫了过去。
光线,首先照亮了一双……脚?
一双赤裸的、沾满暗红色干涸血迹和黑色泥垢的……男人的脚!
脚踝极其枯瘦,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死尸般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深紫色的陈旧淤痕和……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如同被野兽啃噬过的可怕伤口!新鲜的血液混着浑浊的脓液,正从那些伤口里极其缓慢地渗出、滴落……
“嗒……嗒……”
刚才听到的“嗒”声,原来……是这个?!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头皮瞬间炸开!
蓝光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向上移动……
同样布满陈旧淤伤、烙印和溃烂伤口的、枯瘦如柴的小腿……
破烂不堪、勉强挂在身上的、浸透了暗红血污的裤腿……
同样伤痕累累、肋骨根根凸起的胸膛……
最后……
光线,终于落在了……那张脸上。
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颧骨高高凸起,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嘴唇干裂发白,布满污垢和凝固的血痂。整张脸,几乎被痛苦和折磨扭曲得不成人形。
但是……
那眉骨的轮廓……
那鼻梁的线条……
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即使被摧残到如此地步……
我也绝不会认错!
是江屿!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铁链锁在地窖里吗?!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甚至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身后可能存在的怪物,忘记了祭坛上那柄诡异的三叉戟!
“江……屿?”一声破碎的、带着巨大震惊和巨大悲痛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我颤抖的唇齿间挤出。
光线中,江屿那深陷的眼窝,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他那双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厚厚阴翳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瞳孔涣散,几乎失去了焦距,却依旧凭借着某种本能,艰难地……转向了我。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在地窖时的绝望和焦急。
只剩下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沉入万米海底的、彻底的空洞和……死寂。
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气流摩擦破旧风箱的气音:
“走……快……走……”
话音未落——
“咯啦……咯啦……”
一阵更加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从他身体内部传来!
他枯瘦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不自然的姿态,缓缓地……从倚靠着祭坛的姿势,站了起来!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不再看我。
而是……缓缓地、精准地,转向了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越来越浓郁暗绿光芒的、扭曲的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