颅内的剧痛,像一柄烧红的铁锥,蛮横地搅动着他的脑髓。
箫羽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挣扎着浮起,首先感知到的便是痛。不是身体的伤痛,而是精神被撕裂后,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虚弱。
他费力地睁开眼。
天花板是纯白色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清淡花香混合的味道。
这里是病房。一间高级病房。
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一具疲软的皮囊。他偏了偏头,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叶雪嫣。
她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看文件,没有接电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那张常年冰封的脸,多了一分不真实的柔和。
察觉到他的动静,叶雪嫣站起身,走了过来。
箫羽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臂却不听使唤地颤抖,刚撑起一点便无力地垂落。
“别动。”她开口,语气是一贯的清冷,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他没有理会她的劝告,也没有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狈。他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火,挤出的第一个问题,沙哑得不成样子。
“箫柔……她在哪?”
这是他昏迷前最后的执念,也是醒来后唯一的牵挂。
叶雪嫣垂下眼帘,看着他苍白干裂的嘴唇,转身从床头柜上倒了一杯温水,将吸管递到他嘴边。
箫羽没有拒绝,贪婪地吸了几口,缓解了喉咙的灼痛。
“她没事了。”叶雪嫣放下水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调,平静地汇报着情况,“我已经安排她住进了市立医院的特护病房,有最好的医生和护工二十四小时看护。警方那边撤销了对她的所有指控,李伟已经把一切都招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华诺生物的股价今天开盘就跌停了。钱东来被董事会罢免,警方已经以故意伤害、非法拘禁、商业窃密等多项罪名将他刑事拘留。叶氏集团的法务部,会正式对他和华诺提起诉讼,让他们付出代价。”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定心丸。
妹妹安全了。
钱东来倒台了。
一切都结束了。
箫羽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或激动。他只是默默地躺着,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在消化这一切。
这种死寂般的沉默,让病房里的空气变得凝重。
叶雪嫣看着他,这个男人在听到天大的好消息后,脸上竟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化不开的疲惫。
这不正常。
“你昏迷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她打破了沉默。
箫羽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作声。
“你一直在说梦话。”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入箫羽刚刚筑起的防备。
他终于转过头,看向叶雪嫣。
叶雪嫣也正凝视着他,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凤眸里,此刻却带着一种探究与审视。她没有给他任何闪躲的机会,单刀直入,字字清晰。
“‘黑熊’,是谁?”
箫羽的身体瞬间僵住。
这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被血与火包裹的名字,从叶雪嫣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荒谬的、令人悚然的违和感。
“‘创生计划’,又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颅内的剧痛再次翻涌,那些被他强行压制的、地狱般的画面,瞬间冲破了枷锁。
培养皿里蠕动的组织,小女孩被鲜血覆盖的脸,还有那个代号“黑熊”的男人……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转开脸,避开她的探询,声音干涩而冰冷。
“是吗?”叶雪嫣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她并没有就此罢休,“你昏迷的时候,全身抽搐,喊着‘放开她’,喊着‘黑熊’和‘创生计划’。箫羽,你的身体反应,可比你的嘴诚实。”
她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三年前,你浑身是伤地出现在我面前,递给我一份基因优化方案,开价五百万。我问你一个流浪汉怎么会懂这些,你说,我只需要知道它值这个价。”
“我当时信了,或者说,我懒得去深究。但是现在,我不信了。”
叶雪嫣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剥离他伪装的外壳。
箫羽的心沉了下去。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在昏迷中泄露这些禁忌的词汇。那是他用三年的屈辱和卑微,才勉强埋葬的过去。
“我是谁,对你很重要吗?”他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我只是你用五百万买来的丈夫,一个帮你挡掉麻烦的工具。现在钱东来的麻烦解决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他试图用他们之间那层冷冰冰的交易关系,来刺痛她,让她知难而退。
“以前不重要。”叶雪嫣坦然承认,“但现在,很重要。”
她俯下身,双手撑在病床两侧,将他圈在自己和床榻之间。一股属于她的、清冷的馨香,混杂着医院的消毒水味,侵入他的呼吸。
“你抓住李伟手腕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那些精准到秒的通话记录,那些隐秘的账户信息,你是怎么得到的?”
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和那双眸子里不加掩饰的困惑与执着。
“回答我,箫羽。”
压迫感。
即便她没有动用任何商业上的权势,这种纯粹的气场压迫,也让虚弱的箫羽感到窒息。
他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那是一个你无法想象的世界。离它远一点,对你,对叶家,都没有任何好处。”
这不是解释,而是警告。
一个来自地狱深渊的警告。
叶雪嫣直起身子,病房里的气氛僵持到了极点。她是一个习惯掌控一切的人,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三年来掌控着这个男人的尊严和生活,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他身上藏着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要庞大、要黑暗。
“是吗?”她淡淡地回了两个字,转身走向门口,“那你最好尽快养好身体。因为,我一定会查清楚。”
她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但这种平静的宣告,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她的身影。
病房里,只剩下箫羽一个人。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纯白的天花板,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再一次将他吞噬。
黑熊……创生计划……
他逃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逃不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