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婉穿着一件宽松的深色长裙,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阴影,一手下意识地护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她的眼神怯怯的,带着明显的局促不安,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陆砚清,又迅速低下头,避开了傅淮舟震惊而复杂的目光。
陆砚清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西装。
在与林婉婉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极其短暂的,带着某种无声指令地扫过林婉婉的脸。
林婉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
陆砚清满意地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挂上那抹令人胆寒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走到门口,没有回头,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魔鬼的低语,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那你们……就好好谈谈吧。”
厚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会见室里只剩下傅淮舟和林婉婉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傅淮舟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林婉婉的小腹上,看到那微微隆起的弧度,他眼中因愤怒而燃烧的火焰似乎稍稍冷却了些许,被一种复杂难辨的,夹杂着痛苦和一丝残余温情的情绪取代。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脆弱。
“婉婉……你来了。”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些,“孩子……最近还好吗?没怎么折腾你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般的关切。
林婉婉站在门边,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
她抬起头,迎上傅淮舟的目光。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挣扎,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看着傅淮舟,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傅淮舟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猛地一沉,他强压下那股心悸,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别担心我,婉婉,我……我没事的。”
“你放心,我给你和孩子留了一笔钱,不多,大概三千万左右,但足够你们好好生活一段时间了。”他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急于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你听我说,你赶紧出国,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养胎,过段时间,等我……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马上就去找你们,我们一家三口…”
他沉浸在自我构建的虚幻未来里,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和憧憬。
“傅淮舟!”
林婉婉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剪刀,猝不及防地剪断了傅淮舟喋喋不休的呓语。
傅淮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着林婉婉,看着她眼中那份决绝。
林婉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足以摧毁傅淮舟最后堡垒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吐了出来。
“这孩子……”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直直地看进傅淮舟骤然缩紧的瞳孔深处,“不是你的。”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傅淮舟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林婉婉,仿佛听不懂她刚才说了什么。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他才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反应过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本能的抗拒而变得尖厉扭曲。
“你……你说什么?林婉婉!你再说一遍?”他猛地站起身,双手重重拍在金属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身体因激动而剧烈摇晃,“是不是陆砚清?是不是他逼你这么说的?”
“啊?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威胁你?”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嘶吼,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孩子就是我的,是我的种!”
他吼叫着,试图用过去的证据来否定眼前残酷的现实。
看着傅淮舟歇斯底里的模样,林婉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毫不掩饰的讥讽。
那笑容冰冷刺骨,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
“亲子鉴定?”她嗤笑一声,声音像淬了毒,“那份报告,早就被陆砚清掉包了。”
“傅淮舟,你醒醒吧!”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清醒,“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你有弱精症,医生早就告诉过你,你很难有自己的孩子,那份报告,不过是你自欺欺人,也是陆砚清给你设下的又一个圈套罢了!”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有自己的孩子?”
“轰——!”
林婉婉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傅淮舟的脑海里轰然炸开,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炸得粉碎。
弱精症……
报告被掉包……
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这些字眼疯狂地旋转、撞击,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彻底击垮。
“不可能……不可能……”傅淮舟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焦点,像个坏掉的复读机,只会机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你骗我……林婉婉,你一定是在骗我……为了报复我……是不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充满了被彻底摧毁后的茫然和绝望。
林婉婉看着傅淮舟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最后一丝挣扎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疏离。
她不再看他,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值得她再多投注一丝情绪。
“随便你怎么想。”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讥讽更令人心寒,“肚子里的孩子确实不是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动作带着一种母性的温柔,却与眼前的男人再无半点关系。
“傅淮舟。”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我们以后,也不必再见面了。”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没有丝毫留恋,伸手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等等!”傅淮舟像是被这句话猛地刺醒,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带着血丝的嘶吼,“为什么?林婉婉,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林婉婉的脚步在门口顿住。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冰冷的声线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傅淮舟的心上。
“为什么?”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讽刺和悲愤,“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是我来问你吗?”
“你不喜欢我,就把我当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消遣玩意儿,把我当刺激阮蕴玉的工具,你为什么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为什么向我求婚?”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我以为……我以为在你心里,多多少少,喜欢我还是比喜欢阮蕴玉多一点……是我太蠢了,太天真了!”
她猛地转回头,最后一次看向傅淮舟。
“你这种人,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你怎么可能真正喜欢别人?”
“我才二十岁,我的人生才刚开始,你已经毁了我一半的人生,另一半的人生我总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吧!”
“而陆砚清正好能给我想要的,所以我和他做了这个交易。”
“抱歉,骗了你!”
林婉婉说完,不再停留,决绝地推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昏暗的走廊里。
鞋子敲击地面的清脆声音,由近及远,渐行渐弱,最终彻底消失。
“砰!”
沉重的金属门再次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狭小的会见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傅淮舟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无力地、一点点地滑坐下去。
他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神空洞地望向高处那扇狭小的,装着铁栏杆的气窗。
窗外,一片惨淡的阳光,吝啬地挤过冰冷的铁条缝隙,在室内投下几道扭曲、惨白的光斑,正好落在傅淮舟失焦的瞳孔里。
那光,刺眼,冰冷,毫无温度。
像他此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