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崇的书房弥漫着永恒的、北欧霜叶的气息、以及上等雪茄的陈年木香。
湿壁画描绘着被锁链禁锢、承受神鹰啄食的普罗米修斯,痛苦而永恒。
——占有、惩罚与毁灭。
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只拉开一半,让外面的天光吝啬地投射进来,大部分空间沉浸在一种庄严而阴沉的昏暗之中。
特助小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犹疑。
她停在柏崇身后几步远,没有立刻开口打扰。
“说。”柏崇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目光依旧锁在远处那抹难以驯服的金色上。
“柏先生,”克莱伊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克制,“关于明优小姐的动向,有一些…新的情况。”
柏崇调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天气报告。
“恩顿的转学申请,伊亚福州的接收函。还有别的?”
他语气平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明优小姐确实向理事会提交了离开恩顿的正式申请,流程已经启动。”
克莱伊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是,伊亚福州学院那边…我们的人查证过,截止目前,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明优小姐的入学申请或相关材料。”
笔尖在文件袋上划过的细微声响,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书房内极致的安静放大了这微小的杂音。
“继续。”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另外,”特助翻开文件夹,声音更沉了几分,“我们注意到,明家,或者说,以明优小姐母亲唐露华女士名义掌控的核心资产,近期有异常动向。几笔重要的、流动性极强的艺术品和境外不动产,正在通过复杂的离岸通道进行转移和分散处理,目的地......遍布全球多个金融中心,操作非常专业且隐蔽,似乎在准备某种不可追踪的资产配置。”
“分散处理?”
柏崇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如同品味着某种陌生的滋味。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
外面的光线落在他阴冷瑰丽的侧脸上,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在画架的阴影中。
“她在哪?”柏崇的声音很轻。
“最后一次确切行踪是昨天下午,在城西的云间咖啡馆与裴嘉玲小姐见面。之后…明家的车将她接回庄园,没有其他公开行程。”
克莱伊谨慎地回答。
从几个月前开始,柏崇就需要她为自己提供明优的一切信息。
小到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大到做了什么决定、与谁关系过切。
他都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对方的一切。
柏崇沉默着,指尖落在虚空,似乎想要抓住暮色里仅剩的一点金色。
离开恩顿,却不入伊亚福州。
还要全球分散转移明家剩下来的那点资产。
她在计划什么?
她想去哪里?
一个…没有协议约束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窜入脑海。
那份他亲自拟定、由她签下的协议,那份宣告她为他“所属品”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契约。
——她难道想背弃?
暴戾在无声滋生。
他没有看助理,只是拿起桌上那部专用于特定联系的黑色卫星电话,指尖冰凉。
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加密号码。
电话接通,等待音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听筒里传来明优的声音,平静,清冷,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接一个普通的工作电话。
“喂?”
“是我。”
柏崇开口,甚至打破了惯常的平稳温,余下令人放松的磁性,仿佛刚才的阴鸷从未存在。
他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方,语气像是老友闲谈:“恩顿的退学申请,提交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明优依旧平稳的回答:“嗯。流程在走。”
“伊亚福州,”柏崇气息一点没变,像在谈论一幅画的色调,“听说风景不错,GNo在那边也有分会。打算什么时候过去?需要我提前安排地方吗?你知道,我对光线很挑剔,但那地方......”
他巧妙地抛出了钩子。
电话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然后是明优清晰的声音:“谢谢,不用麻烦。暂时还没定具体行程。”
“还没定?”
柏崇轻轻反问,尾音微微上扬,传达着恰到好处的、无害的疑惑。
窗玻璃上倒映出他此刻的神情,温和的嘴角弧度未变,眼底却是一片失望。
“那…是在考虑其他地方?或者,”他的语气依旧轻柔,却像最锋利的刀片,精准地切入核心,“是在考虑彻底消失?”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柏崇几乎能想象出明优此刻微微蹙起眉头的冷静模样。
他耐心地等待着,指腹无意识地按压着窗框上细微的纹路。
“柏先生,”明优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疏离和戒备几乎要溢出来,“我的去向,似乎不需要向您提前报备。协议里,没有这一条。”
她似乎很肯定自己逃得掉。
“协议?”
柏崇轻轻重复着这个词,温和的语调陡然转冷,像温暖的春水瞬间冻结成冰。
他不再掩饰,声音里的温和面具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种优雅表象下的、令人心悸的阴鸷和掌控欲。
“明优,你是不是忘了协议的核心是什么?”
话语一字一句清晰地透过听筒砸过去:
“你是我的所属品。你的时间,你的自由,你的存在都属于我。协议赋予我知晓你一切动向的权利。包括你此刻在哪里,下一步要去哪里。”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明优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柏崇。”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大概因为唐家远在港区的缘故,说话的腔调有点认真的软。
“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以为的,永远是你想象中的所属品。”
“而我,要去自己的新世界了。”
“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忙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尖锐地响起,像是对他绝对掌控权的无情嘲讽。
柏崇握着电话,僵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明优,你太天真了。”
“你的世界,永远会有我。”
他缓缓放下电话,目光扫过远方上那片宁静的海岸,眼神阴郁。
那片灰蓝的海岸线,此刻在他眼中,已然掀起了滔天的黑色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