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漾指尖轻叩着案几,沉默片刻后抬眼,目光落在杜立三身上:“二弟,你怎么看?”
杜立三往前踏出一步,粗粝的手掌下意识攥紧了腰间刀柄,视线扫过阶下瑟瑟发抖的冷枭家眷——老的鬓发斑白,小的尚在襁褓,皆面无人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恨意:“大哥,我与冷枭的仇,十条命都不够偿,可他家人……终究是无辜的。”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当年二龙山被屠,我恨的是冷枭的狠辣,恨的是他草菅人命。
若今日咱们动了这些妇孺,与他何异?
军师说得对,杀了他们,只会让百姓觉得咱们与冷枭是一路货色,刚稳下的局面怕是要再乱起来。”
萧无漾听完,指尖停在案几上,缓缓点头:“你说得在理。”
他抬眼看向王霸,“就依军师与二弟之意,将他们安置在城主府偏院,加派两队亲兵看守,切记,不许任何人滋扰,衣食供应不可短缺半分。”
“属下遵命!”
王霸抱拳领命,挥手示意亲兵上前,将冷枭家眷带去偏院。
经过廊下时,那尚在襁褓的婴孩突然啼哭起来,声音稚嫩,在这肃杀的城主府里格外清晰。
萧无漾起身走出大堂,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肩头,却驱不散眉宇间的凝重。
黑风城的街巷静得可怕,家家户户门扉紧闭,连窗棂都透着几分戒备——门板上斑驳的刀痕、墙角未干的暗红血迹,都在诉说着冷枭六年统治留下的阴影。
“民心未安,这城就算拿下了,也不算真正站稳脚跟。”
萧无漾低声对身旁的郭奕道。
郭奕拱手:“主公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让百姓信得过咱们。”
萧无漾颔首,转身对身后的传令兵道:“传令下去,同时张榜公告,告诉百姓我军此行的目的让他们无需恐慌。
同时,打开粮仓,清点存粮后即刻开仓放粮,救济城中穷苦百姓。”
他看向郭奕,“军师,此事便劳你多费心。”
“主公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郭奕接过令箭,转身时脚步匆匆,却不忘回头叮嘱副手,“让账房先生带着册子,每一笔粮食的出入都要记清楚,不许克扣,更不许私吞,违者军法处置!”
正此时,燕震天一身甲胄未卸,大步从外而入,甲片碰撞声在庭院里格外响亮:“主公,属下有话要说。”
“燕将军请讲。”
“冷枭在黑风城盘桓六年,党羽遍布军政商民各界。”
燕震天声音洪亮,“如今他虽逃,但那些爪牙必定藏在暗处,或是为祸百姓,或是伺机作乱,绝不能掉以轻心。”
萧无漾目光一凛:“你说得对,传令下去,全军即刻展开全城搜捕,凡冷枭旧部、爪牙,一经查实,格拿勿论。”
他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但有一条,搜捕时不得惊扰寻常百姓,若有违反,先打五十军棍再回禀!”
“属下明白!”
燕震天抱拳领命,转身时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片刻后,郭奕捧着誊写好的公告返回,纸页上墨迹尚新:“主公,这是草拟的公告,请您过目。”
萧无漾接过,就着廊下的光线细看——
“二皇子萧风谋逆,弑杀先王,罪连天地。
本太子萧无漾,奉先帝秘诏,起兵讨逆,誓要拨乱反正,还大梁朗朗乾坤。
冷枭盘踞黑风六载,横征暴敛,草菅人命,强占民女,屠戮忠良,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今我军兵临城下,只为除暴安良,救万民于水火。
城中百姓无需惶恐,我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
凡揭发冷枭党羽者,查实后必有重赏;若有窝藏包庇者,与逆党同罪。
即日起,开仓放粮三日,以济贫苦,愿与百姓共守此城,静待天下太平。”
字里行间,既有讨逆的天下,又有安抚民心的恳切。
萧无漾看完,将公告递还:“写得好,抄录百份,让士兵贴遍全城,市集、街口、城墙根下,但凡百姓聚集处,都要贴上。”
“是!”
郭奕应声而去,不多时,就有士兵捧着一卷卷公告,带着米糊往街巷走去。
与此同时,萧无漾提笔写了一封书信,详述黑风城战况,命快马送往贪狼寨。
信末特意叮嘱,让寨中不必挂心,待局势稳固,自会派人接众人前来。
公告贴上街头时,百姓们起初只是从门缝里偷瞄。
有胆大的孩童趴在窗台上,指着公告上的字问:“爹,上面写的啥?”
大人一把将孩子拉回来,捂住他的嘴,眼神里满是惊惧。
冷枭统治六年,他们见多了以“安抚”为名的屠戮,早已不敢轻信任何承诺。
可渐渐地,有人发现,街上巡逻的士兵虽甲胄森严,却真的秋毫无犯——有小贩慌乱中撞翻了货摊,士兵还伸手帮着扶起。
有老人过马路踉跄,巡逻队里竟有人上前搀扶。
更让人意外的是,粮仓外真的排起了长队,士兵们按人头分发粮食,糙米虽不算精白,却颗粒饱满,分量十足。
领粮的老人颤抖着手接过粮袋,对着士兵作揖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是真的……他们真的开仓放粮了……”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紧闭的门扉开始一扇扇打开。
先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走出,接着是抱着孩子的妇人,再后来是年轻力壮的汉子。
他们围在公告前,有识字的人念出声,听着听着,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啜泣。
“冷枭那个畜生,总算有人收拾他了!”
“先皇……先皇在天有灵啊!”
一位瞎眼的老妪被人搀扶着,摸到公告前,枯瘦的手指抚过粗糙的纸页,哽咽道:“六年了……总算能喘口气了……”
哭声渐渐传开,却不是绝望,而是压抑了太久的释放。
萧无漾鼓励揭发的话也起了作用。
百姓们恨透了冷枭的爪牙,那些平日里仗势欺人、为虎作伥的家伙,一夜之间成了过街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