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管道壁紧贴着陈默的后背,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撞在生锈的管壁上,反弹回带着铁腥味的战栗。应急灯投下的惨绿光芒在逼仄的空间里切割出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爪牙。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吸入都带着管道深处淤积的腐败水汽和铁锈的腥甜。身边队友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吞咽声,还有自己胸膛里那颗快要撞碎肋骨的心脏——所有声音都被这扭曲的金属迷宫放大、变形,在耳边嗡嗡作响。
突然,头顶上方传来声音。
刮擦…刮擦…刮擦…
尖锐,持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穿透力,从厚重钢板深处渗出来。那声音缓慢、执着,像是一把生锈的铁锯正一点一点锯开所有人的神经。林玥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滚圆,泪水无声地溢出眼眶,在惨绿的光线下反射出绝望的光。张海的手死死扣住腰间匕首的握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唐柔紧贴在陈默身边,她的呼吸喷在陈默颈侧,带着滚烫的恐惧。
陈默抬起头。头顶上方,一段通风口的金属格栅筛下破碎的绿光,光斑在那片区域跳跃、晃动。刮擦声的来源就在那里,清晰得如同响在耳膜上。他强迫自己的目光穿透那片摇晃的光影,死死盯着那格栅之后的幽深黑暗。那黑暗在蠕动,某种巨大、沉重、非人的东西正在逼近。
哐!
一声金属撕裂的巨响炸开!通风口那厚重的金属格栅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撕扯下来,扭曲变形,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向下坠落,“咣当”一声砸在管道底部,溅起一片陈年的锈尘。一个庞大的、扭曲的轮廓,瞬间堵满了那个破洞,截断了大部分光线。浓得化不开的阴影瀑布般倾泻下来,淹没了下方几张惨白如纸的脸。
那东西…那曾经被称作“汉克”的东西…探出了头。
应急灯幽绿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它的轮廓。头部肿胀变形,皮肤呈现出一种被海水长期浸泡后的死白浮肿,布满了深紫近黑的粗大血管,如同盘踞的毒虫。几缕枯草般、被粘稠液体打结的头发黏在额头上。但真正攫住所有人呼吸的,是那双眼睛——眼白浑浊发黄,如同腐败的鱼卵,而瞳孔却收缩成两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针尖大小的墨点。那目光浑浊、空洞,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穿透力,缓缓扫过下方僵硬的猎物。
“跟…着…陈…队…” 嘶哑、摩擦金属般的低语从那肿胀变形的喉管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在刮擦生锈的铁皮。这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却死死扣住那个熟悉的名字。汉克,那个总是扛着能量切割机走在队伍最前面、笑声爽朗得能震落天花板灰尘的壮汉,那个在深潜前夜拍着陈默肩膀说“头儿,放心,咱命硬”的兄弟…只剩下这具包裹在破碎防护服里的、非人的躯壳,在念叨着生前的执念。
“跑!” 陈默的吼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惧,像一把重锤砸碎了冰面。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本能地狠狠推了一把身边僵硬的唐柔,将她向前推去。自己则猛地扭身,手脚并用,在狭窄湿滑的管道里朝着与破口相反的方向全力爬行。身后,沉重的坠落声轰然砸下,伴随着金属管道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通道都在震颤!那东西下来了!
“散开!别回头!向前!” 陈默的吼声在管道中激起沉闷的回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裂感。脚步声、急促的喘息声、身体刮擦金属壁的刺耳噪音在身后炸开,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交响曲。
然而,那沉重的、如同巨锤夯击地面的脚步声,却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在拉近!每一步都带着金属管壁的呻吟,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濒临断裂的神经上。它太快了!比任何已知的变异体都要快!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陈默的心脏。
“呃…呃…陈…队…”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得仿佛就贴在他的后颈!一股混合着浓烈血腥、海水腥咸和内脏腐败的恶臭气息猛地喷涌过来,浓烈得几乎让他窒息。那气息像冰冷的实体,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能再跑了!陈默猛地刹住身体,强大的惯性让他在湿滑的管壁上滑出一小段距离,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他强行拧腰转身,右手已经闪电般拔出腰间的能量手枪,枪口在转身的瞬间就喷吐出刺目的蓝白色光束!没有瞄准,纯粹是本能的反击!
“砰!嗤——!”
光束击中了目标!但传来的并非能量穿透血肉的闷响,而是击中某种坚韧金属的刺耳锐鸣和瞬间爆开的灼热电火花!光芒照亮了身后咫尺之遥的恐怖景象——汉克变异体庞大扭曲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管道。那足以撕裂钢板的高能光束,竟被它抬起的那条手臂硬生生格挡住了!手臂上覆盖的防护服早已破烂不堪,露出的不再是血肉,而是某种暗沉、布满油污和锈迹、结构复杂狰狞的机械结构!光束在冰冷的金属臂甲上灼烧出一个刺眼的红点,腾起一股刺鼻的青烟。
汉克…那条在一次救援任务中被液压闸门压得粉碎、不得不截肢后换上的高强度钛合金机械义肢…此刻,成了它最致命的武器!
陈默瞳孔骤缩,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那沉重的机械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花哨地朝着他的头颅横扫而来!力量之大,速度之快,根本避无可避!他只能下意识地将双臂交叉护在头前,身体蜷缩,绷紧全身每一块肌肉,准备迎接那足以将钢铁都砸变形的恐怖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刺目的能量光刃撕裂了幽绿的昏暗,带着决绝的尖啸,从陈默身侧下方斜斜向上撩起!是张海!他不知何时竟悍不畏死地折返回来,紧贴着管道壁,手中的高周波匕首全力斩向那横扫而至的机械臂关节连接处!
“铛——!!!”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轰然爆发!耀眼的火星如同节日的焰火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迸溅!张海这一击精准、狠辣,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和对战友最后尊严的悲愤。高周波匕首的高频震荡瞬间破坏了机械臂肘部复杂的传动结构!暗沉的金属碎片和细小的液压管线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下猛地炸开!
那条横扫而至的恐怖机械臂,竟被这搏命一击硬生生切断了大半!沉重的金属前臂连同那只巨大的、闪着寒光的机械爪,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脱飞出去,“哐当”一声巨响砸在远处的管壁上,又沉重地跌落在地,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滚动声。
然而,这代价是惨烈的。张海被那撞击产生的恐怖反作用力狠狠掼在另一侧的管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手中的匕首几乎脱手飞出。
失去了小臂的汉克变异体似乎停顿了一瞬。那浑浊的黄眼珠里,空洞的墨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断裂的、滋滋冒着电火花的肘部断面,又缓缓抬起头,肿胀死白的脸孔正对着因剧烈撞击而靠在管壁上喘息、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陈默。那张非人的脸上,肌肉怪异地抽动着,喉咙深处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
然后,它动了。不是狂暴的攻击,而是缓慢地、极其不协调地向前挪动了一步,仅存的、覆盖着破碎防护服的右臂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抬了起来,肿胀发白的手指指向陈默的脸。喉咙里的咯咯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像是在积聚着某种风暴。
突然,那声音猛地拔高,撕裂了所有背景的噪音,变成了一声充满无尽怨毒、痛苦和绝望的尖利嘶嚎!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从腐烂的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狠狠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陈——默——!!!”
这声嘶吼,带着地狱的寒风,瞬间冻结了陈默全身的血液。
“是你——!!!”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推开了——那扇——该死的——舱门——!!!”
时间,在陈默的世界里轰然崩塌。
那嘶吼声如同引爆炸药的雷管,瞬间击穿了陈默意识中那堵摇摇欲坠的堤坝!不是画面,是感觉!冰冷刺骨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眼前不再是幽绿阴森的管道和恐怖的变异体,视野被一片刺目的、令人心碎的红色警报光彻底吞噬!刺耳的、代表生命维持系统崩溃的尖啸声撕裂了他的耳膜!
然后,是触感!冰冷的、光滑的合金舱门把手,那金属特有的、毫无生命的质感,清晰地烙印在他抬起的右手掌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是如何死死抠住那冰冷的金属,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能“感觉”到手臂上每一块肌肉是如何在绝望和某种冰冷的决断驱使下,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身体在对抗,手臂在对抗,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
“不…不是我…汉克…我…” 陈默的嘴唇翕动着,破碎的、毫无意义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像濒死的呜咽。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仿佛要将那撕裂灵魂的真相和随之而来的剧痛强行按回去。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作战服,冰冷粘腻。他猛地弯下腰,胃部剧烈地痉挛,一股灼热的酸液涌上喉咙,他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眩晕。
就在这精神彻底崩溃的瞬间,一股冰冷、狂暴的能量洪流毫无征兆地从他意识的最深处炸开!如同被压抑万年的火山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视野中,那代表着他与时空锚点联系的、原本稳定存在的淡蓝色半透明网格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轰然显现,随即疯狂地闪烁、扭曲、跳动起来!
网格线不再是稳定的几何线条,它们变成了狂暴的闪电蛇群!蓝光刺目欲盲,在幽绿的管道背景下疯狂地明灭、抽搐!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种撕扯灵魂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正从他的大脑深处向外穿刺!网格的结构在瓦解,清晰的线条碎裂成无数尖锐的、不规则的蓝色光斑碎片,如同被重锤击碎的蓝色玻璃幕墙,在他的视野里高速旋转、飞溅!
“呃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嚎叫从陈默剧烈颤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他再也无法站立,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属管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这肉体的痛苦,比起脑海中那网格崩裂、时空错乱的剧痛,根本不值一提。
视野在飞速旋转、模糊、黯淡。那些疯狂闪烁爆裂的蓝色网格碎片,亮度正以惊人的速度衰减下去。每一次明灭,光芒就微弱一分,如同风中残烛。碎片变得越来越稀疏,越来越黯淡,它们旋转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仿佛失去了最后的能量支撑。
“陈默!” 林玥带着哭腔的尖叫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头儿!” 张海挣扎着想要爬起的声音也显得缥缈。
唐柔扑过来的身影在他彻底陷入黑暗的视野边缘晃动,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
最后一块较大的蓝色碎片,如同耗尽能量的萤火虫,在他视野中心极其微弱地、不甘心地闪烁了一下,那一点微光,脆弱得如同幻觉。
然后,熄灭了。
不是关闭,不是消失,是彻底的“熄灭”。如同宇宙中最后一颗恒星的死亡,带走所有光和热,只剩下冰冷、绝对、吞噬一切的虚无。
蓝色网格彻底消失的刹那,视野中最后一点幽绿的应急灯光,也随之被无边的黑暗瞬间吞没。那沉重的黑暗,带着冰冷的重量,彻底覆盖了他的意识。
陈默的世界,在他向后倒去、身体砸在金属管道底部的闷响声中,彻底陷入了死寂的、没有边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