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浮生夜宴曲(下)
下篇:秦淮河的诸生相
关仝草草准备了些物什,带着张泌和齐已匆匆上路,按照纸条上的提示先去了姑苏。他们在寒山寺外转悠了三天,除了捡到几只迷路的乌鸦,其它的什么也没找到。
这时张泌有些不耐烦了:“这韩熙载是不是耍我们?那‘月落乌啼 ’根本就是瞎掰!”齐已却指着寺前的枫桥说道:“两位施主且看那桥栏之处,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关仝走上前一看,桥栏上果然刻着一排不起眼的小字,仔细辨认才发现是“韩熙载到此一游”。张泌嗤笑一声:“韩大人还真有闲心给这小桥题字。”
关仝却若有所思:“韩熙载是北方人,为何要在姑苏题字?难道……”他突然想起韩熙载的老家在北海,若将“北海”的“海”字拆开来,正是“每”和“水”,而姑苏素有“江南水乡”的美誉。
“快看,那‘游’字上的‘子’似乎有些不一样!”齐已和尚说完,用手敲了三下,那子字突然掉落,露出一把钥匙。齐已看着两人惊讶的眼神,赶忙说:“那日宴会,韩大人也曾敲过!”
“走!去金陵石头城!”关仝拉起两人就走。到了石头城,只见城墙上的砖缝里长满了荒草,大地开始干涸,果然一派“石城水涸”的荒凉景象。
张泌半蹲在城墙边扒拉着荒草,嘴里喋喋不休:“这一回,该有宝贝了吧?”突然他惊叫一声,手里多了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兴奋地向关仝走去。
打开铁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羊皮纸。关仝展开羊皮纸一看,上面画着一幅路线图,从金陵出发,经姑苏、杭州,最后指向一个叫“桃花岛”的地方。
张泌咋舌:“韩熙载,这货是真的要跑路啊!”此时齐已却合掌道叹:“阿弥陀佛,世人皆道韩大人耽于酒色,却不知他早已为自己谋好了退路,好高明的招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队禁军正朝着石头城方向跑来,为首的正是那天在韩府门口,卖冰糖葫芦的“老汉”。关仝脸色一变:“不好!有人告密!”他赶紧把那羊皮纸塞进怀里,拉着张泌和齐已就往城里跑。
他们躲进一家酒肆,刚喘过气,就听见邻桌的酒客在议论。“听说了吗?赵匡胤的大军马上过长江,要攻打入金陵城了!”“李煜陛下呢?”“还能干嘛?搂着小周后在宫里填词呢!”
关仝心中一沉,看向齐已。齐已叹了口气:“阿弥陀佛,该来的总会来。贫僧这就去城外的寺庙,为金陵的百姓祈福。”张泌却搓着手说:“打仗好啊!打仗就有故事写了!我这就去前线看看,说不定能撞见小周后跑路呢!”
关仝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的羊皮纸。他突然想起韩熙载在夜宴上唱的北方民歌,想起他扑倒在画上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原来如此……”关仝喃喃自语,“韩熙载不是要跑路,他是要把这条路留给别人。”
他转身走出酒肆,却没有按照路线图去桃花岛,而是朝着韩府的方向走去。此时的韩府已经乱成一团,下人正在收拾行李,歌姬们哭哭啼啼地打包首饰。韩熙载却坐在正厅里,面前摆着最后一坛“醉流霞”。
“府上乱糟糟,关画师却不请自来了!”韩熙载头也不抬,“看来,已经找到了去往桃花岛的路了”,关仝拿出羊皮纸放在桌上道:“大人好计谋,但为何要留下这条路?”
韩熙载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说道:“我留下这条路,是为了让李煜的人以为我真的要跑路,这样他们就不会盯着我其他的后路了。”
“其他的后路?”关仝惊讶地问。韩熙载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在这里。一个人只要心不死,路就不会断。那是希望,也是未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关仝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个画家,只想好好画画。但记住,真正的好画,不是画山水,而是画人心,只是这人心啊隔肚皮,不那么容易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喊杀声。韩福冲进来喊道:“老爷!赵匡胤的军队已经破城了!”韩熙载拿起酒坛,将剩下的“醉流霞”一饮而尽,然后把空坛往地上一摔,大声说:“开城门!迎接新君!”
关仝看着韩熙载坦然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那幅《韩熙载夜宴图》,想起画中每个人物的表情,张泌的痴,齐已的淡,孙鲂的贪,还有韩熙载自己的狂。这哪里是一幅夜宴图,分明是一幅乱世众生相。
后来,关仝在金陵城画了很多画,成了着名的画匠。那次他没有按照韩熙载的丑态来画,而是画了他站在城楼上,望着赵匡胤的大军入城时的背影,画的名字叫《江山多娇》。
再后来,张泌真的去了前线,不过他没撞见小周后,却撞见了正在被押解的李煜。他把李煜在路上写的词都记了下来,后来编成了一本书,叫《亡国之音》。
齐已和尚则在城外的寺庙里收留了许多难民,每天为他们煮粥,念诵佛经。孙鲂倒是机灵,早早地投靠了赵匡胤,还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只是再也没人请他喝酒了。
而韩熙载,据说后来真的去了桃花岛,不过不是为了隐居,而是为了教岛上的孩子们读书写字。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做官了,他只是笑笑说:“官场的酒喝多了会醉,江湖的风一吹就醒。”
至于那幅《韩熙载夜宴图》,后来被赵匡胤收进了皇宫。有一天他看着画卷,突然对身边的太监说:“你看这韩熙载,明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偏要装成醉鬼。他不是傻,是太聪明了。”
太监不懂,赵匡胤也没解释。他只是挥挥手,让太监把画卷收起来,然后望着窗外的江山,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只有他懂,在这乱世之中,有时候装疯卖傻,比真才实学更能活下去。
就像韩熙载说的那样,“心不死,路就不会断。”而这人间的宴席,有开场,便会有散场的时候。重要的是,在散场之后,还能找到自己的路。(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