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赞许道：
“你们做得很好，远超预期。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不仅保全了自己，还摸清了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甚至撬动了它的统治根基。”
“关于这个‘人圈’和所谓神谕使的后续处理，总部会尽快研究，给予你们必要的支持。”
王面心中微暖，正以为汇报即将结束，准备询问总部下一步指示时，站在他侧后方的关在却推了推眼镜，上前半步，面向屏幕开口道：
“左青，关于这个‘人圈’的基础运行逻辑，我这边还有一项关键发现需要说明。”
左青目光转向关在，神色更为严肃：
“关在，你说。”
王面也略带疑惑地看向关在，不知他还有何重要发现未提及。
关在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轻点，调出几组复杂晦涩的能量流分析图和结构模型，冷静平铺道：
“根据我对‘净土’核心数据库的解析，以及对海底那面镜子和整个‘人圈’空间结构的持续监测，可以确认，这个地方……我姑且称之为‘人圈’，其存在完全依存于海底那面镜子提供的能量和规则框架。”
“而镜面之外，就是我们已经探测到的、如今迷雾笼罩、废墟遍地的真实日本。”
这一点众人早有推测，但关在接下来的话，却让王面的瞳孔骤然收缩。
“而维持这个‘人圈’内部霓虹闪烁、电力富足，模拟出现代化城市运转的能源来源……并非我们通常认知的化石燃料或核能。”
关在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王面和屏幕中的左青，清晰地说道，
“他们消耗的燃料，是灵魂。”
王面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什么？灵魂？”
“没错。”
关在肯定地点头，指向能量流图中几个核心的转换节点，
“镜子本身不具备无中生有的能力，但它可以通过吸纳、转化一种特殊的‘资粮’来凭空创造物质和能量，维持‘人圈’的生态循环和文明表象。”
“这种‘资粮’，经过数据比对和能量特征分析，确认就是智慧生命的灵魂。”
他进一步解释道，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
“类比来说，点燃生物的尸体，会释放出热量。而点燃、或者说‘转化’人类的灵魂，所产生的能量层级是几何倍数的提升。”
“生活在这种‘人圈’中的人，他们喝的每一滴水，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使用的每一度电力，点亮每一盏霓虹灯背后……作为最底层驱动的，都是被收集、转化、燃烧的死者灵魂。”
王面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人圈”灯火通明的夜晚，闪过那些熙熙攘攘却对真相一无所知的人群……
这一切繁华的底色，竟是如此血腥而黑暗。
他的思维飞速运转，片刻后开口说道：
“如果……如果‘人圈’内自然死亡的人数，跟不上这种维持庞大幻境运转的消耗速度呢？这种依靠灵魂燃烧的循环，岂不是很容易被打破？”
“问得好。”
关在赞许地看了王面一眼，随即调出另一组历史数据，
“根据‘净土’留存的有限记录推断，为了创造并维持这个‘人圈’，所谓的‘诸神’——很可能就是高天原那些陷入沉寂的神明，在最初，或许是为了庇护一部分火种，但他们采取的方式是……献祭了绝大多数的同类。”
他看着屏幕上那令人触目惊心的、以指数级攀升的曲线，语调沉重地继续说道：
“而这种献祭的生命数量……是以千万，甚至亿为量级来计算的。光是他们当初献祭的这些生命灵魂，就足以维持这个‘人圈’稳定运转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关在的目光再次看向王面，一字一句道，
“‘人圈’中这些幸存者后裔之所以能‘活着’，并在此安居乐业，向所谓的神明奉献信仰……是因为有数以千万、乃至亿计的他们祖先的灵魂，正在作为他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的地基和燃料，日以继夜地燃烧。”
王面沉默着，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想起初入此地时看到的“禁止自杀”条例，当时只觉奇怪，如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每一个灵魂，连自我终结的权利都被剥夺，所有生命从出生到死亡，都成了维持这个巨大幻境运转的、可被计算的“资源”。
“左青，情况就是这样。想要结束这种以灵魂为柴薪的恶性循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必须打破这个‘人圈’。但是……”
关在转向屏幕中面色同样凝重无比的左青，话锋一转，指出了最大的困境，
“一旦‘人圈’被破坏，支撑其存在的镜面规则失效，外界的迷雾就会瞬间涌入。这里的居民世代生活在虚假的穹顶之下，完全没有在迷雾中生存的必要工具、技术甚至是认知。”
“届时，他们面临的，大概率是全军覆没。”
汇报结束了，屏幕那头的左青眉头紧锁，显然在消化这惊人而残酷的真相，以及权衡着随之而来的、沉重无比的抉择。
王面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数据图表上，脑中浮现地是那无数正在无声燃烧、支撑着这片虚假天空的灵魂之火，以及那些在幻境中生活、对脚下深渊一无所知的人们。
一个远比对抗神谕使更加艰难、关乎几十万人命运的终极难题，已然摆在了他们面前。
“也就是说，我们面临的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王面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的干涩，
“维持‘人圈’，等于默许灵魂燃烧的循环继续，是饮鸩止渴；打破‘人圈’，则意味着亲手将数百万对此一无所知的居民推向迷雾中的死亡？”
“从目前的分析来看，是的。”
关在说道，
“这是一个建立在巨大牺牲之上的脆弱平衡。打破平衡的代价，我们目前无法承担。”
左青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王面，关在，你们提供的情报至关重要。总部会立刻组织最高级别的分析团队，对你们传回的所有数据进行深度推演，寻找任何可能的理论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