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悄然流转间,半个月后的那个雨天,宛如一幅色调暗沉的水墨画,缓缓铺陈开来。细密如银线的雨丝,从铅灰色的苍穹纷纷扬扬地飘落,交织成一片如烟如雾的朦胧雨幕,将整个世界温柔地包裹其中,处处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林婉月,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独自一人出现在相府门口。她手中那把略显陈旧的油纸伞,在风雨中微微颤抖,伞面上的雨滴顺着伞沿接连滑落,溅起细碎的水花,悄然洇湿了她脚下那一小方地面。她身上的衣服,已有半边被雨水无情打湿,紧紧地贴在她那略显佝偻的身躯上,愈发凸显出她身形的单薄与落寞。此刻的她,宛如风雨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残叶,看上去格外凄凉与落魄。
彼时,屋内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温馨而安宁。我正坐在桌前,悉心教导念棠打算盘。念棠那一双稚嫩的小手,在算盘上灵活地拨弄着算珠,那清脆悦耳的“噼里啪啦”声,宛如一首充满生机的独特乐章,在屋内轻快地回荡。每一颗算珠的跳动,都仿佛是她对世界探索的好奇与热情。
江砚则在一旁的座椅上,全神贯注地看着邸报。他时而微微皱眉,神情凝重,似乎在为时政中的某些局势而忧虑;时而又轻轻点头,若有所思,或许是对其中的某些见解表示认同。他沉浸在那一方小小的邸报世界里,仿佛与外界的风雨隔绝开来。
而苏清瑶,如同往常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新胭脂色号的钻研之中。她的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里面盛放着五彩斑斓的粉末与液体。她正兴致勃勃地调配着,时而轻轻搅拌,时而仔细观察色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那是一种混合着花香与香料的独特味道,为整个房间增添了几分旖旎的气息。暖烘烘的氛围充盈着每一个角落,浓郁的烟火气在空气中肆意流淌,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家的温馨与祥和。
就在这时,门房匆匆走进屋内,神色恭敬,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地通报:“夫人,林婉月在外求见。”听到这个名字,我手中正在指导念棠的动作不禁微微一顿,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恩怨,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在这样的雨天里,想象着她独自一人在门外的模样,心中终究还是泛起了一丝不忍。长叹一口气后,我轻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林婉月迈着迟缓而沉重的步伐,缓缓走进屋内。她的头发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宛如细碎的珍珠,顺着她那布满岁月痕迹的脸颊缓缓滑落,一滴一滴地打在她那已然湿透的衣襟上,晕染出更深的水渍。一见到我,她下意识地便要屈膝下跪,我赶忙伸出手,轻轻拦住了她,说道:“有话坐着说吧。”她微微颤抖着,仿佛寒风中的柳枝,拘谨地坐在椅子的边缘,双手不停地相互搓动着,眼神游移不定,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良久,她才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那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桌上,声音略带颤抖,几近哽咽地说道:“姐姐,这个……还给你。”
我伸出手,轻轻打开油纸包,一支羊脂玉簪子赫然出现在眼前。那簪子质地温润细腻,仿佛一汪清泉,在屋内柔和的光线映照下,散发着柔和而迷人的光泽,宛如月光洒落在温润的玉石之上。簪头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样,每一条线条都流畅自然,栩栩如生,仿佛那莲花正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看到这支簪子的瞬间,我的心猛地一颤,犹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巨石,泛起层层涟漪。那熟悉的模样,宛如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内心深处关于生母的记忆之门,那些与生母相处的温馨画面,如电影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我缓缓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疑惑,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在……在当铺里赎的。”林婉月低下头,声音轻得如同蚊蝇的低语,仿佛害怕被人听见,又仿佛在刻意回避我的目光。她微微颤抖着嘴唇,继续说道,“当年我鬼迷心窍,一时糊涂,竟偷了夫人的首饰去当,换了银子给我娘家弟弟娶媳妇……这些年来,我日夜难安,每到夜晚,那些噩梦便如影随形,总是梦见夫人来找我,质问我为什么要做出如此狠心之事……”说到此处,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那些噩梦此刻正活生生地在她眼前上演,恐惧与愧疚写满了她的脸庞。
江砚听闻此言,缓缓放下手中的邸报,原本平和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冽如冰,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直达灵魂深处。他紧紧盯着林婉月,冷冷地问道:“当年你偷了多少?”
林婉月被这冰冷如霜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仿佛被重锤击中,嗫嚅着说道:“就……就这一支,还有一对耳环……”
“还有呢?”我紧追不舍地追问,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我清晰地记得,生母的妆奁里,光是精美的玉簪就有十几支,更不用说那些璀璨夺目、价值连城的珍珠宝石了。
林婉月紧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仿佛随时都会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她犹豫了片刻,内心在挣扎与痛苦中煎熬,终于艰难地说道:“其他的……都被我弟弟输光了……”
听到这个答案,我心中豁然开朗,一切疑惑瞬间有了答案。怪不得当年她能突然拿出那么多银子贴补娘家,原来是偷了我生母的遗物。一股怒火“噌”地一下直冲头顶,愤怒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心中肆虐,恨不得立刻质问她为何如此丧心病狂,做出这般令人发指的事情。然而,当我的目光再次落在她那花白如霜的头发和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时,心中的怒火却如被冷水浇淋,渐渐平息了下来。岁月的车轮无情地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曾经的恩怨,在时光的冲刷下,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尖锐,那么难以释怀。
“东西你留着吧。”我轻轻地把玉簪推了回去,语气平静而沉稳,仿佛波澜不惊的湖面,“当年的事,就当扯平了。”
林婉月听到这话,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她直直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疑惑,仿佛想要从我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嗫嚅着问道:“姐姐……你不怪我了?”
“怪不怪的,都这么多年了。”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热茶,让那温热的液体缓缓滑过喉咙,仿佛也能将内心的波澜抚平。我看着她,缓缓说道,“只是你要记住,有些东西,偷来的终究是偷来的,即便得到了,用着也不会心安。就像你当年算计我嫁入王家,满心以为能换来后半生的富贵荣华,结果呢?”
林婉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如断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她哽咽着,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说道:“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些年,我日夜都在忏悔,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愧疚之中,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知道错就好。”我缓缓站起身,望向窗外依旧淅淅沥沥下着的雨,那雨丝仿佛无尽的愁绪,绵延不绝。我轻声说道,“天不早了,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林婉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微颤抖着,可当她看到江砚那冰冷如霜的眼神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默默地拿起玉簪,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也有不舍。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走到门口时,正好碰上苏清瑶端着新熬的梨膏走进来,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苏清瑶上下打量了林婉月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林家妹妹吗?怎么哭丧着脸?莫不是又把新做的胭脂膏子打翻了?”
林婉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嘲讽弄得满脸通红,红得如同熟透的番茄。她低着头,不敢应声,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匆匆忙忙地从苏清瑶身边擦肩而过,消失在那片如烟如雾的雨幕之中。苏清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撇撇嘴,不屑地说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那股子嚣张劲儿呢?现在看着就像个霜打的茄子,狼狈不堪。”
我接过苏清瑶递来的梨膏,轻轻喝了一口。那梨膏的味道甜中带点微苦,在舌尖上缓缓散开,如同人生的滋味,既有甜蜜的瞬间,也有苦涩的时刻。江砚走过来,轻轻地替我披上外衣,那动作温柔而体贴,仿佛生怕惊扰了我的思绪。他低声问道:“想什么呢?”
“在想,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我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的温暖与力量,仿佛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找到了坚实的依靠。我继续说道,“你看林婉月,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用尽各种手段,不惜伤害他人,可最后却落得个孤苦伶仃的下场。再看看我们……”
“我们有彼此,有孩子,有孙辈,还有满屋子的糖画和胭脂。”江砚温柔地替我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眼神中满是深情与爱意,仿佛一泓深邃的湖水,能包容世间一切。他轻声说道,“这些,就是我们生活的意义,这就够了。”
是啊,这就够了。窗外的雨依旧在下,雨滴有节奏地打在窗户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悠悠故事。而屋内,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温暖如春,爱意弥漫。那些关于当铺和往昔的记忆,终究是随着这如丝如缕的雨水,渐渐地冲刷进了岁月的长河里,成为了生命中一段渐行渐远却又难以忘怀的回忆。它如同一枚印记,深深地刻在心底,时刻提醒着我们珍惜眼前的幸福,莫要在追逐虚幻的名利中迷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