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层血红光罩笼罩的京城上空,不知从何时起,一张巨大的光幕悄然浮现,静静悬挂在天穹下,像是神明展开的审判之镜。
起初,谁也没在意。
光幕里一帧帧画面缓缓浮现,是东城的街口,有人在激烈交战,是陈渔和那座血道杀阵纠缠时候的画面。
不少人还以为这是哪位修士斗法时顺手留下的投影记录,稀奇地仰头张望,议论纷纷。
直到下一幕画面出现。
血阵启动的代价是成千上万的百姓,被强行抽出气血,血水汇流,尸骸无存。
整座京城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安静了。
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东城口的王家街!”
“我认得那个小娃,是刘屠户家的小孙子……刚满月没几天……”
“天……他们全都、全都没了?!”
光幕中,那些百姓临死前的惊恐神情清晰可见,眼中的绝望仿佛穿透屏幕,直击人心。
原本只是路过的百姓,此刻一个个呆若木鸡,有人手中水果掉落却浑然不觉,有人站在街角,眼泪早已流下,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了。
人命如尘、鲜血如注的画面让所有看见这一幕的百姓们感到窒息。
那些场景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无法逃避。
有人还试图自我安慰:
“这是幻术吧?可能是敌人搞的障眼法,迷惑人心……怎么可能会在京城里屠城?供奉司还在呢,佛修们和金身佛陀还在镇守,还有丹宗在呢,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可现实很快给了他们无情一击。
有人从人群中哭喊出来,声音嘶哑,带着颤音:
“是真的!我娘就在那里,我亲眼看见她……一下子就成了一滩血水!”
“他们是拿我们当活人阵眼啊!我邻居家的大哥……前脚还在吆喝卖豆腐,后脚人没了,只剩血水一滩!”
起初只有一两人喊,后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在拥挤的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像是压抑太久的潮水一股脑地涌出。
有人哭了,有人跪地捶胸,还有人抱紧怀里的孩子,吓得浑身发抖。
而光幕没有停止。
它再次切换,变成了——城西。
接着是——城南。
再是——城北。
四座尚未完全启动的血道剑阵被一一呈现,布局痕迹清晰如初,就像是四把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准备一声令下,吞噬整座京城!
人群中,有人终于哆嗦着说出了那句人人心中最怕面对的真相:
“这四个方向全都有……那就是说,整个京城,早就被布成了一座巨大的血祭阵?我们……根本逃不出去?”
一句话,炸裂在众人心里。
恐惧像染了毒的风,从东城一路蔓延到皇宫脚下,像疯长的火苗,一发不可收拾。
而百姓们并不知道,这一切,正是严瑾的手笔。
【美人在骨不在皮】。
这门功法表面是幻术,实则深入五感、情绪、甚至信念。
他此刻修为虽不高,但对这群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来说,已足够——足够让他们看到该看到的,想该想的,信该信的。
于是,有人开始发问。
“谁干的?”
“是谁布的这杀阵?”
“皇上呢?供奉司呢?佛陀不是守着的吗?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质问声,如滚雷,如怒潮,一波又一波。
而光幕,仿佛听到了这些声音,再次变化。
这一回,声音也响了出来——那熟悉的嗓音,不容质疑的口吻,不是别人,正是大元皇帝。
“所有人的牺牲,是值得的。”
“这场献祭,是为了大局……只要能确保朕和皇室血脉飞升,百姓流的血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一出,整座城,再次寂静无声。
那一瞬,光幕不再是光幕,而成了利刃,一刀刀割在人心上。
有人站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有人握拳,骨节发白;有人怒吼着抓起身边的砖头、瓷碗、柴刀,朝天上皇帝的方向狠狠掷去!
“这就是我们信了一辈子的皇帝?!”
“他为飞升要我们命?”
“还有没有天理了?!”
谩骂声、质问声、怒火在街道上燃烧起来,如山呼海啸一般,从疑惑、到震惊、再到彻底的愤怒,只用了短短几息时间。
他们的心,早已被现实撕得粉碎。
街头,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妪颤巍巍站着,仰望着天幕中滚动的光影,声音轻得几乎随风飘散:
“原来……我们一家,是被我们最敬重的皇帝给卖了啊。”
她脚边,小孙子紧紧拽着她的衣角,眨着迷茫的大眼睛,小声问道:“奶奶,皇帝爷爷不是神仙吗?”
老妪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浑浊的泪,她低下头,一把将孩子搂入怀中,哽咽着,没有说话。
而此时,随着京城各处的愤怒与哀嚎开始发酵,一场风暴悄然成形。
皇宫深处,一个身影站在幽暗的宫墙角,身披皇帝的面皮,眸中映着火光与动荡人心。
“天无道,则人伐之。君无道,则民伐之。”
“狗皇帝,你该自己吞下这杯毒酒了。”
而在京城之中,则是彻底炸了。
不是小打小闹的街坊口角,而是信仰崩塌、万民觉醒的大乱。一夜之间,皇权威严如积雪消融,百姓的怒火如山洪决堤。
本应维持秩序的官员、执事、供奉司修士,一个个垂首沉默。
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了。
光幕中的一幕幕,像火印烙在他们心头,每一帧都是暴君的罪证,每一声哀号都是利刃割向他们的忠诚。
光幕散去之后,又一道巨大的血色布帛虚影浮现在城空。
这一次,没有图像,只有字。
一行行鲜红如血的文字,赫然铺展开来——不是皇帝口吻的“罪己诏”,却句句如刀:
“天子失德,罪在朕躬。”
“他曾许天下百姓以龙气庇佑,实则以血阵祭命。”
“他与上界梦玄子勾连,放妖入宫,盗佛气,酿尸佛。”
“他为永寿飞升,布众生为薪,焚血炼脉,妄图以皇脉逆天。”
“他……已非人皇。”
百姓们一行行读着,或泪目,或咬牙,情绪在字句中颤抖、膨胀,终于破堤而出。
街角,一群卖糯米团子的老妪忽然高声喊出:
“皇帝害民!血债血偿!”
声音像火油点入干柴,整条街瞬间沸腾。
“我儿死在东城血阵里,尸骨无存!”
“神佛不佑?我们自己讨个说法!”
越来越多的人举起拳头、握起棍棒、抄起家什,怒吼着朝皇城方向聚拢。
就连一名身披黑甲的镇南军校尉,也在看完血诏后,沉默片刻,忽然将佩剑砸在地上,骂了一句:
“我当狗当了十年,结果真成了狗?这江山,还守个屁!”
而这汹涌如潮的怒声中,一个身影悄然立在人群边缘。
江花魁,静静地望着这一切,身上的裙角在风中轻颤,眼角早已泛红。
“严公子……终究还是做到了。”她轻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可惜啊……老师他们,都没能活着看到这一天。”
她攥紧手中那串珠链,感受着其中传来的灵息跳动。那是孟涛之前送她的能够感应和定位的灵器。
此时象征着孟涛的那道气息此刻一直在诡异的跳动着,却清晰地指向了皇宫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