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夜,在磐石般沉静的守护与掌心交握的微弱力道中安然度过。鹿玖几乎一夜未眠,右肩的伤口在止痛药效过后传来阵阵清晰的钝痛,身体也因失血和连日的精神高度紧绷而疲惫不堪。但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掌心那只微凉却主动握住他手指的手上。
那力道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将他的心牢牢系住。他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来自她无意识深处的依赖与回应。磐石泽意如同最温柔的暖流,无声地萦绕在她周身,滋养着她正在缓慢重聚的精神核心,也抚慰着她身体深处的伤痛。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转为深灰,再一点点透出清冷的晨光。城市在晨曦中苏醒,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
病床上,李如玉的呼吸平稳悠长,那紧蹙了许久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如同被暖风吹散的阴霾。长睫在眼睑下投下静谧的阴影,唇色虽然依旧很淡,却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悸的灰败。
鹿玖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沉睡的容颜,那份失而复得的宁静感让他心头发酸发胀。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抽出被握住的手指,准备起身去倒杯温水。
指尖离开的瞬间,李如玉搁在被子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挽留那消失的温度。她的睫毛也微微颤动起来。
鹿玖的动作立刻顿住。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只见那长长的睫毛如同挣扎着破开冰层的蝶翼,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初时,露出的眼瞳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迷蒙,如同蒙着薄雾的寒潭,茫然地映着头顶柔和的灯光。她下意识地微微偏头,目光毫无焦距地扫过洁白的墙壁和天花板。
最终,那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巨大的虚弱感,艰难地聚焦在了床边那张写满憔悴、关切与狂喜的脸上。
鹿玖。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空洞。那层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深潭的底色——清冽、深邃,带着一丝大病后的脆弱,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深深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清晰的认知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
鹿玖的心跳如擂鼓,巨大的喜悦和小心翼翼的紧张交织在一起。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竟发不出声音,生怕惊扰了这刚刚完全回归的灵魂。
李如玉的目光在他布满血丝、写满担忧的眼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他缠着厚厚纱布、还隐隐透出血痕的右肩。那清冷的眼底深处,清晰地掠过一丝痛楚和…心疼?随即,她的目光又落回鹿玖的脸上,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鹿…玖…” 极其微弱、如同气流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和虚弱,艰难地从她唇间逸出。
不是“你”,不是“朕”,是“鹿玖”!
这清晰的名字,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击穿了鹿玖所有的克制!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却又在触碰到她之前硬生生顿住,变得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握住了她放在被子上的那只微凉的手。
“我在!如玉!我在!”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眼中瞬间涌上滚烫的泪水,“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连日来的恐惧、绝望、守护的艰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李如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下,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回握,却力不从心。她看着他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他憔悴不堪却写满失而复得狂喜的脸庞,清冷的凤眸深处,那层坚冰彻底消融,漾开一圈圈复杂而柔软的涟漪。有茫然,有对自身虚弱的懊恼,有对那血色记忆的余悸,但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动容。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再次袭来,让她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气音的痛哼。
“别说话!别动!”鹿玖立刻紧张起来,所有的喜悦都被担忧取代。他连忙按铃,声音带着急切,“医生!医生!她醒了!她完全醒了!”
医生和护士迅速赶来,进行了一系列细致的检查。鹿玖被请到门外等候,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地在走廊里踱步,目光死死盯着病房门。
片刻后,医生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鹿先生,好消息!李小姐的意识已经完全恢复清醒!身体各项指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精神层面的创伤虽然依旧严重,但那股崩裂后的枯寂感正在被顽强的生机取代!这是巨大的进步!不过她现在极度虚弱,需要绝对静养,尽量减少谈话和情绪波动,以流食为主,慢慢恢复体力。”
“太好了!谢谢医生!”鹿玖激动得语无伦次,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再次被允许进入病房时,李如玉正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护士刚刚喂她喝了几小口温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彻底恢复了清明,虽然带着大病后的疲惫和脆弱,那份属于女帝的沉静与内敛却已重新凝聚。
看到鹿玖进来,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身上,清冷的凤眸深处,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鹿玖快步走到床边,动作自然地接过护士手中的水杯和毛巾。“我来吧。”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温柔。
护士识趣地退了出去。病房内只剩下两人。
鹿玖用温热的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她沾了水渍的唇角。他的指尖带着磐石泽意特有的温厚气息,拂过她微凉的皮肤。李如玉没有抗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疼惜和那浓得化不开的黑眼圈。
“饿不饿?医生让先吃点流食。”鹿玖放下毛巾,端起旁边温着的、特制的营养米糊,舀起一小勺,极其小心地吹凉,送到她唇边。
李如玉的目光在那勺米糊和他专注的脸上来回扫了一下。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别扭。身为帝王,被人如此细致地照顾喂食…这感觉陌生又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那份源自心底的、对眼前人的信任与依赖,让她最终没有拒绝。
她极其轻微地张开了嘴,动作缓慢而笨拙,带着大病初愈的无力感。温热的米糊滑入口中,带着淡淡的谷物香气。她机械地吞咽着,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细微的颤抖和眉心不易察觉的轻蹙。
鹿玖喂得很慢,很有耐心。每一勺都吹到适宜的温度,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他看着李如玉小口吞咽的样子,那脆弱又带着一丝倔强的模样,让他心头又酸又软,充满了无言的怜惜。
几勺之后,李如玉便轻轻摇了摇头,将脸微微偏向一旁,拒绝再吃。
鹿玖不再勉强,放下碗勺。他拿起温热的毛巾,再次极其轻柔地擦拭她的唇角,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依旧握着她那只微凉的手。这一次,他感觉到她的手指,在他掌心下,极其微弱地、却异常清晰地…回握了一下。
虽然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但那主动的回应,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鹿玖心底漾开巨大的涟漪。他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李如玉正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凤眸深处,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寒,也不是初醒时的茫然脆弱,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复杂情绪的沉静。她的目光扫过他右肩厚厚的纱布,扫过他憔悴的脸庞和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专注的眼睛,嘴唇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这一次,她的声音依旧微弱干涩,却清晰了许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她的清冽质感,却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你…也需…歇息。”
不是命令,不是指责,是带着心疼的关切。
晨熹透过窗户,温柔地洒满病房,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磐石染血守护,女帝自寒冰中苏醒。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句带着心疼的关切与掌心那微弱却坚定的回握之中。前路漫漫,伤痛未愈,强敌环伺。但晨光已至,心灯长明,并肩前行的路,终于清晰地铺展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