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盖的卡通小熊马克杯被李如玉稳稳地放在客厅茶几的正中央，像一个刚打完仗、盔甲破损却依旧挺立的将军。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在杯身上投下暖橘色的光斑，映得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熊也仿佛带着点睥睨的意味。
鹿玖小心翼翼地把装着280块“巨款”的防震包放在桌上，感觉这薄薄一沓钞票重若千钧。开张第一单，还差点折在“小胖维修”那个黑店里，最后全靠陛下用杯盖力挽狂澜…这创业之路，刺激得有点过头了。
“陛下，钱…放这儿了？”他试探着问，声音还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浮。
李如玉“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个破相的马克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方世界的器物，着实脆弱不堪。她拿起桌上鹿玖出门前给她泡的那杯枸杞水——用的是另一个同样廉价的透明玻璃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感受着温热的触感。这一次，她控制得很好，力道如同羽毛拂过。
苏青博士则一头扎进了客厅角落那个刚搭建起来的“维修台”。她把工具箱里的宝贝一样样拿出来，用酒精棉片仔细擦拭消毒，尤其是玲珑的机械臂关节和探头，擦得锃亮，仿佛要洗掉刚才在那油腻小店里沾染的晦气。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技术宅特有的偏执和专注。
“陛下，”苏青博士一边擦拭一边说，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今天多亏您了。那个局…做得挺像那么回事。”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那个假水浸机的主板…有点奇怪。”
“哦？”李如玉啜饮了一口枸杞水，温润微甜的口感稍稍抚平了体内因动用力量而隐隐作痛的经脉。
“玲珑深度扫描的时候，在主板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不属于原厂设计的…微型信号发射器。”苏青博士放下酒精棉片，拿起平板电脑，调出玲珑记录下来的数据图谱和局部放大图，递给李如玉，“非常小，像一颗灰尘，而且处于深度休眠状态，伪装得极好。如果不是玲珑的微观扫描精度够高，根本发现不了。”
李如玉接过平板。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小的金属结构被高亮标注出来，嵌套在复杂的电路缝隙中，毫不起眼。她的指尖在屏幕上那个微型装置上轻轻一点，眸光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意。陷阱之中，还藏着窥伺的眼睛？
“用途？”她问。
“暂时不明。”苏青博士摇头，“发射功率极低，休眠状态下几乎无能耗。像是…某种被动式的追踪或监听信标。胖子那伙人，不太可能有这种技术含量。”
客厅里一时陷入沉默。源初炉在角落的绒布下，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沉睡巨兽心跳般的平稳嗡鸣。但这嗡鸣的深处，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紊乱悸动。李如玉握着平板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丝悸动，与那枚隐藏的芯片有关？还是源初炉自身的损伤在反复？
“兵来将挡。”她将平板递还给苏青博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佛那点未知的威胁不过是拂面尘埃，“尔等专心‘匠作’即可。此等魍魉，自有朕在。”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鹿玖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瘫在硬木椅子上：“陛下威武！有您在，我们就踏实了！”他揉了揉还在发软的腿肚子，“不过陛下，您今天那两下…也太神了吧？那杯盖…嗖嗖的，跟装了导航似的！”
李如玉瞥了他一眼，没接这个明显带着崇拜和好奇的话茬，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彻底沉入黑暗的天幕。“鹿玖。”
“啊？在呢陛下！”鹿玖立刻坐直。
“尔之筋骨，”李如玉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太过绵软。遇事则慌，临危则乱，不堪大用。”
鹿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被戳破的气球。今天在“小胖维修”门口，他确实腿软了，要不是陛下及时出现…
“盘膝，坐好。”李如玉放下玻璃杯，杯底与茶几发出一声轻响。
鹿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陛下这是…要指点他？！他手忙脚乱地滑到地板上，学着李如玉平时打坐的样子，盘起腿，腰板挺得笔直，只是那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僵硬。
苏青博士也好奇地停下了擦拭工具的动作，看了过来。
“闭目。”李如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凝神静气，勿存杂念。呼吸…放缓。”
鹿玖赶紧闭上眼睛，努力放空大脑，试图把刚才的惊险、口袋里的钞票、还有陛下那神乎其技的杯盖都赶出去。可越是努力，脑子里越像跑马灯。
李如玉看着鹿玖那副眉头紧锁、呼吸急促、眼皮底下眼珠还在乱转的样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肉眼难辨的暗金色微芒。这点微芒，是她此刻能调动、且不会惊扰源初炉的极限。
指尖，轻轻点在了鹿玖的眉心。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古老厚重韵律的震颤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从眉心扩散至鹿玖全身！
鹿玖浑身猛地一僵！所有纷乱的念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从眉心涌入，迅速流遍四肢百骸，仿佛干涸的河床被清泉浸润。身体深处，那因为惊吓和奔跑而残留的酸软疲惫感，竟如同被阳光驱散的薄雾，开始丝丝缕缕地消融！
“意守丹田。”李如玉的声音如同直接在脑海中响起，清晰而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吸气…如大地承露，徐缓深长，引气沉腹。呼气…如磐石吐纳，绵长均匀，浊气尽出。随朕…节律。”
随着她的话语，那点在她指尖的微芒，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形的节拍器。鹿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开始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极其缓慢而深沉的节奏进行。
吸气…感觉空气沉甸甸地坠入小腹，整个腹腔都微微鼓胀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呼气…感觉身体里无形的紧张和杂质，随着气息的悠长吐出，一点点被排挤出去，身体变得轻快而稳定。
一呼一吸之间，时间仿佛被拉长。那点源自眉心的清凉感，随着呼吸的韵律，在体内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带来一种微弱的暖意和难以言喻的舒畅。鹿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急促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盘坐的姿态也由最初的僵硬变得自然放松下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被暖阳烘烤的石头，沉重、安稳，却又充满了内在的活力。
李如玉收回手指。指尖那点微芒悄然散去。她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分，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引导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感受“磐石”最基础的气息吐纳，对她此刻的状态而言，消耗不小。
“此乃‘磐石’根基之呼吸。”她看着进入奇异状态的鹿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清冷，“每日晨昏，依此法吐纳一炷香。固本培元，强筋健骨。遇事，可少些…腿软。”
苏青博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虽然知道陛下手段非凡，但亲眼看到这近乎“醍醐灌顶”的一幕，还是超出了她的科学认知范畴。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角落里沉睡的源初炉，又看了看呼吸悠长、面容安详的鹿玖，眼神复杂。
李如玉没再多言，端起那杯枸杞水，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缓缓滋养着干涸的经脉。目光再次投向角落的源初炉。
炉心的脉动依旧平稳。
但那丝潜藏其下的、如同细微电流般一闪而过的紊乱悸动，在她引导鹿玖呼吸、自身力量微有波动的瞬间，似乎…又出现了。极其短暂，如同错觉。
是炉体损伤的自然反复？
还是…那枚隐藏在伪劣主板深处、如同尘埃般的微型芯片，隔着遥远的距离，如同黑暗中的毒蛇，悄悄睁开了窥伺的眼睛？
李如玉放下玻璃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她闭上眼，体内微弱如丝的“磐石”之力如同最忠诚的斥候，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融入脚下坚实的大地，融入这间破旧却暂时安稳的合租屋，融入窗外都市夜晚那无形的电磁海洋之中。
魍魉也罢，窥伺也罢。
帝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