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筛下细碎光斑,竹影婆娑,清幽小院中弥漫着草木冷香。
秋月泠静立其间,月白长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乌发玉簪,清冷绝伦,如孤悬寒月,眸光疏离,拒人千里。
在她对面,是镇魔殿七殿主秦山的玄孙,秦峰。他气度沉稳,身着高阶将领服饰,此刻眼中却翻涌着压抑了二十年的热切与不甘。
“月泠,”秦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二十年了!蚀骨渊那绝险之地,若非我及时带人赶到,你与阴前辈……” 他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院落角落那块青石,语气加重,“早已遭了那魔头的毒手!这救命之恩,庇护之情,难道就换不来你一丝垂怜?你寻那人二十年,音讯全无,生死难料,你还要为他枯守到几时?我秦峰能给你的庇护、尊荣,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虚无缥缈的等待?”
“秦峰。” 秋月泠的声音清冽如冰泉,打断了他。她终于将目光从远处的竹影收回,落在他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蚀骨渊援手之恩,我与阴前辈皆铭记于心。此地二十年庇护,亦是恩情。此恩,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偿还。”
她微微一顿,语气更显清冷疏离:“然情之一字,非恩义可易。我对你,唯有感恩,绝无他念。至于叶枫……” 提到这个名字,她那万年冰封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快如流光,随即被更深的沉寂覆盖,声音却依旧平静,“他的路,自有他的缘法。无需多言。”
秦峰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难堪与怒火交织。他身为七殿玄孙,地位尊崇,何曾受过如此直白的拒绝?尤其是在他付出了二十年庇护之后!他胸口起伏,强压着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冷硬:“好一个‘唯有感恩’!好一个‘自有缘法’!秋月泠,你……”
“咳。”
一声极轻的咳嗽,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淡然,突兀地响起。
正是来自角落那块青石。
阴九幽不知何时已坐直了身体。他依旧是那副二十几岁的模样,俊美妖异,一身黑玄衣。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并无褶皱的袖口,动作优雅从容。他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平静地看向秦峰,里面没有戏谑,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和一丝……淡淡的疲惫?
“秦家小子,” 阴九幽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清晰地落入秦峰耳中,既非斥责,也非劝解,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二十年光阴,对凡人而言漫长,于你我眼中,不过弹指。救命之恩,老夫与秋丫头,从未敢忘。”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与少年外貌截然不符的沉稳气度。他负手踱了两步,目光扫过院中的古树青竹,最终落回秦峰身上,语气平淡无波:“然恩情是恩情,心意是心意。秋丫头心之所系,非外力可移,亦非恩义可换。你今日之举,老夫看在眼里,是情之所至,亦是……失了分寸。”
秦峰对上阴九幽那双平静得可怕的黑眸,心头那股无名怒火竟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凉了半截,只剩下难言的憋闷和一丝忌惮。眼前这位,即便如今修为未复,那份沉淀在骨子里的威仪和看透世情的冷漠,依旧让他不敢造次。更何况,对方点明了他“失了分寸”——在七殿玄孙这个位置上,强求一个被庇护者,传出去确实有损声名。
“阴前辈……” 秦峰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对着阴九幽抱了抱拳,语气复杂,“晚辈并非挟恩图报,只是……心有不甘!二十年……”
“不甘?” 阴九幽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世间不甘之事,何其多也。老夫当年……比你更不甘。”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但强求,除了徒增烦恼,损人不利己,又能如何?秦峰,你是个聪明人,亦是七殿栋梁,当知进退。莫要让这二十年结下的善缘,因一时执念,变了味道。”
这番话,平静如水,却字字如针,扎在秦峰的心上。没有威胁,没有威胁,只是平静地剖析利害,点明后果。尤其那句变了味道,让秦峰悚然一惊。他庇护秋月泠和阴九幽,虽有私心,但最初也的确有几分道义。
若因今日之事闹僵,不仅彻底断绝了与秋月泠的可能,甚至影响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得不偿失!
秦峰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片灰败的颓然。他看了看秋月泠,对方依旧清冷如月,目光已不再看他。他又看了看阴九幽,对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看穿他的所有挣扎和选择。
“……是晚辈……失礼了。” 秦峰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对着阴九幽再次抱拳,又深深看了一眼秋月泠,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痛苦、失落和不甘,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不再多言,转身,步伐沉重地离开了院落,背影透着浓浓的萧索与无力。
院中再次安静。
“前辈何必与他多言。” 秋月泠看着秦峰消失的方向,语气依旧平淡。
阴九幽走到她身边,少年身形却带着千年沉淀的沧桑。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秦家小子本性不算太坏,只是执念太深。点醒他,让他知难而退,总好过他日后行差踏错,坏了那份救命的情分,也……省得麻烦。”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更深沉的挂念,“二十年了……那傻小子叶枫,也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拼命……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
提到叶枫,秋月泠清冷的眸光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她迅速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袖,指节微微发白。
那深藏了二十年的思念、担忧、愧疚与无法言说的痛楚,几乎要冲破冰封的伪装。她用力抿紧嘴唇,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下,只余一声几乎消散在风里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