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泽皓说出“一个连死亡都要向他低头的存在”时，大祭司哈克的身体，猛地一颤。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敬畏、厌恶与深深忌惮的神情。
作为一名侍奉了莱赞数个世纪的大祭司，他当然知道，夜泽皓口中所说的是谁。
“不……不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出声反驳，“那个家伙他是个骗子！一个玩弄灵魂的投机者！一个……一个卑劣的、只认金币和灵魂的墓地看管员！我们绝不能去寻求他的帮助！这是对所有洛阿神灵的背叛！”
他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死亡洛阿，邦桑迪。
在传统的赞达拉巨魔信仰体系中，邦桑迪一直是一个极其特殊、且不被主流所接纳的存在。其他的洛阿，无论是代表神王的莱赞，还是代表智慧的贡克，他们赐予信徒的，都是力量、智慧、财富这些“正面”的祝福。
而邦桑迪，他只掌管死亡。他从不赐予，只懂“交易”。他像一个最精明的商人，用最苛刻的条件，与那些濒死的、绝望的灵魂，进行着一场场关于“来世”的、冰冷的买卖。因此，在哈克这种正统的、信奉“光明”与“荣耀”的祭司眼中，邦桑迪，几乎与“邪神”无异。
然而，夜泽皓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问出了一个让哈克无法反驳的问题。
“那么，大祭司阁下，”他淡淡地说道，“现在，除了他，您还能向谁祈求呢？”
哈克瞬间语塞。
是啊。
神王莱赞，远在天边，他的神力，在这里被那污秽的腐化之力所克制。
智慧的贡克，早已不知所踪。
而这片土地原本的守护者，蝙蝠神希里克，已经变成了一尊流着脓血的、被“吃掉”了神性的可悲石像。
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塔兰吉公主看着争执的两人，最终，做出了属于王储的、最理智的决断。
“够了，哈克大祭司。”她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不是争论信仰和传统的时候。现在，是关乎整个帝国生死存亡的时刻。只要能帮助我们战胜这个未知的敌人，无论是谁的力量，我们都必须去争取。”
她转向夜泽皓，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绝对的信任。
“夜泽皓顾问，带路吧。”
夜泽皓对她微微躬身，表示敬意。然后，他便带领着这支各怀心思的队伍，离开了这座被亵渎的神殿，向着那片在地图上被标记为“死神之门”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区域，前进。
越是靠近“死神之门”，周围的环境，就变得越是诡异。
那些充满了腐化与瘟疫的、暗红色的苔藓和菌类，在这里，仿佛遇到了某种天敌，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冷、更加纯粹的“死亡”气息。
空气中，飘荡着无数半透明的、发出幽蓝色光芒的巨魔幽魂。他们面无表情，排着长长的队伍，缓缓地，向着前方那座由巨大白骨和紫色水晶构筑而成的、宏伟的冥宫大门走去。
那里，就是邦桑迪的神国入口，也是所有死去的赞达拉巨魔灵魂，最终的归宿。
当远征队抵达那座充满了死亡威严的冥宫门前时，两个手持巨大白骨镰刀的、由灵魂能量构成的巨魔守卫，无声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生者，止步。”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我们是赞达拉的公主，塔兰吉！”考拉队长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我们要见邦桑迪！”
“死亡，不认王权。”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夜泽皓却缓缓地，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他没有拿出任何武器，也没有释放任何法术，他只是从自己的炼金包里，取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用黑布包裹着的小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里面装的，并非黄金或珠宝。
而是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着的、充满了最纯粹、最污秽的腐化之力的——血巨魔的心脏。
这是他之前在解决那三头血喉暴掠龙时，特意让瑟罗克，用最快的手法，完整地保留下来的“战利品”。
“我们，不是来祈求的。”夜泽皓看着那两位灵魂守卫，平静地说道，“我们是来……做交易的。”
“我们，为死亡之神，带来了他最讨厌的、一个逃脱了生死循环的‘污秽之魂’。”
“我想，他会愿意见我们的。”
那两位巨大的灵魂守卫，在看到那颗充满了腐化之力的心脏时，他们那由幽蓝色光芒构成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属于“厌恶”的情绪波动。
其中一名守卫，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地，让开了通往冥宫的道路。
夜泽皓知道，他赌对了。
他从“故乡”的资料库里，那份关于邦桑迪的“性格侧写报告”中，清晰地记得，这位死亡之神，最憎恨的，就是那些试图用“非正常”手段，来逃避他所掌控的“死亡循环”的存在——比如“不死生物”，比如……这些被上古之神腐化了的、不生不死的“怪物”。
他将这颗“污秽之魂”，作为“敲门砖”，其效果，远比任何王权或财富，都更有效。
队伍缓缓地走进了那座宏伟的冥宫。
宫殿的内部，是一个充满了奇幻色彩的、由紫色水晶和幽魂之火构筑而成的世界。无数的巨魔灵魂，在这里，进行着他们来世的“生活”。有的在交易，有的在赌博，有的，则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回忆着自己生前的故事。
而在冥宫的最顶端，那座由一整块巨大灵魂水晶雕刻而成的王座之上，一个高大的、枯瘦的、戴着一顶充满了巫毒风格羽毛高帽的身影，正斜斜地倚在那里。
他就是这片死亡神国，唯一的主宰。
邦桑迪。
“呵呵呵呵……”
一阵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充满了戏谑与玩味的笑声，在整个宫殿中响起。“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令人讨厌的血腥味。还有一个……更有趣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新’灵魂。”
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直接，落在了队伍中，那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的人类身上。
夜泽皓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最古老、最毒辣的毒蛇，给盯上了。他知道，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在这位掌管着灵魂与死亡的神明面前，恐怕，早已是无所遁形。
但他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只是对着王座之上的邦桑迪，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学者之礼。
塔兰吉公主上前一步，用她那属于王储的、威严的声音说道：“邦桑迪！我以赞达拉王储之名，前来寻求你的帮助！纳兹米尔的土地，正在被一股邪恶的腐化之力所侵蚀！就连希里克，都已经……”
“我知道，我知道，我尊贵的小公主。”邦桑迪懒洋洋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甚至没有从王座上坐直身体，“我知道那只又蠢又吵的蝙蝠，已经变成了别人的‘晚餐’。我也知道，你们的帝国，马上就要完蛋了。但是……”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商人般的、狡黠的笑容。
“……那又关我什么事呢？我只是一个看管坟地的老家伙罢了。帝国的存亡，可不在我的‘交易’范围之内啊。”
他这番话，无情，刻薄，却又充满了无法反驳的“道理”。
大祭司哈克的脸上，立刻涨得一片通红，他刚想出声怒斥这个“卑劣的投机者”。
但夜泽皓，却抢在了他的前面。
“邦桑迪阁下，您说的对。”夜泽皓平静地开口，他从瑟罗克的手中，接过了那个装着血巨魔心脏的盒子，高高举起。
“我们今天来，确实不是为了帝国的存亡。我们来，只是想和您，谈一笔关于‘灵魂’的生意。”
“哦？”邦桑迪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我们发现，”夜泽皓缓缓说道，“有那么一大群，数量庞大、味道还特别恶心的‘污秽之魂’，正在纳兹米尔那片沼泽里，到处乱跑。他们亵渎神灵，污染土地，更重要的，是他们打破了您所制定的、神圣的‘生死循环’，拒绝向您这位伟大的死神，缴纳他们早该付清的‘灵魂税’。”
“我们觉得，这简直是对您，对您所掌控的‘死亡’这项伟大事业的，一种最无耻的……挑衅。”
他这番话，将血巨魔的所作所为，从“对赞达拉的威胁”，巧妙地，偷换概念，变成了“对邦桑迪个人权威与核心利益的严重侵犯”。
邦桑迪那斜倚在王座上的身体，第一次，缓缓地，坐直了。他那双如同紫色深渊般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口齿伶俐的、有趣的人类。
“所以呢？”他问道。
“所以，”夜泽皓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如同魔鬼般的微笑，“我们部落，非常乐意，免费为您，充当一次‘讨债人’。”
“我们帮您，去‘净化’掉那些肮脏的、欠了税的‘老赖灵魂’，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回到您这座宏伟的宫殿里，来充实您的收藏。”
“而作为回报……”
夜泽皓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的“交易”条件。
“……您只需要，将您所知道的、关于那个正在‘进食’的、真正的‘捕食者’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就行了。”
“您觉得，这笔交易……划算吗？伟大的，死亡之神？”
整个冥宫，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幽魂，都停止了他们的动作，震惊地看着那个敢于和死亡之神，如此“讨价还价”的凡人。
大祭司哈克，更是目瞪口呆。他发现，自己那套建立在“信仰”和“祈求”之上的、与神灵沟通的方式，在这个年轻人类的、赤裸裸的“利益交换”面前，显得是如此的幼稚和可笑。
而王座之上的邦桑迪，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响彻整个神国的、沙哑而又尖锐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已经有好几千年，没有哪个凡人，敢用这种口气，来和我邦桑迪，谈‘生意’了！”
他那巨大的、枯瘦的身影，从王座之上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来到了夜泽皓的面前。
他那张如同骷髅般的脸上，充满了欣赏。
“人类小子，你很对我胃口。”他说道，“我喜欢你的‘交易’。我同意了。”
“那些该死的、不守规矩的血巨魔，确实让我的神国，少了很多‘有趣的收藏’。他们亵渎死亡，用污秽的鲜血之力，扭曲灵魂，让他们无法进入我的领域。这笔‘烂账’，是该好好算一算了。”
“作为定金，”他伸出那只巨大的、由白骨构成的手指，在夜泽皓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一股冰冷的、充满了纯粹死亡之力的能量，瞬间涌入了夜泽皓的脑海。
无数关于纳兹米尔的、充满了血腥与腐化的画面，如同电影般，在他的脑中飞速闪过——被血水淹没的村庄，正在举行邪恶仪式的血神信徒，以及……那隐藏在沼泽地底深处、一个巨大的、如同溃烂伤口般的、充满了扭曲菌类和瘟疫孢子的地下洞穴网络！
地渊孢林！
“……血巨魔们，找到了那处被泰坦们遗弃的、用来处理失败造物的‘垃圾场’。”邦桑迪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旁白，在夜泽皓的脑海中响起。“他们正在利用那里的环境，培育一种……可怕的瘟疫。一种能将万物都化为戈霍恩血肉的、活着的瘟疫。”
“现在，这场瘟疫的‘源头’，就在那里。它如同一个巨大的、跳动的心脏，正在通过地下的根须，将腐化之力，输送到整个纳兹米尔。”
“去吧，小子。”邦桑迪的声音，充满了戏谑，“去把那个‘心脏’，给我挖出来。切断血巨魔们的力量源泉。”
“如果你成功了，我会给予你……更丰厚的‘报酬’。比如，告诉你一些关于你们那位‘大酋长’和我的……‘小秘密’。”
“但如果你失败了……”邦桑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你的这个‘新’灵魂，味道闻起来不错。我会把它，做成我王座之上，最漂亮的那个装饰品。”
夜泽皓在消化完那庞大的信息量后，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他还是对着眼前的死神，平静地，行了一礼。
“成交。”
当他们离开那座充满了死亡威严的冥宫时，大祭司哈克，走到了夜泽皓的身边。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里不再有任何的轻视和敌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你，”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敬佩，“你真的是一个学者吗？”
夜泽皓转过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不。”
“我只是一个……比较懂‘规矩’的……商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