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烛火摇曳，将萧然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射在身后的地图上，像一个沉默的鬼魅。
帐外，是伤兵的呻吟和巡逻士兵偶尔的脚步声。帐内，却死一般的寂静。
萧然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没有看地图，也没有批阅任何军文。他的面前，只摆着一方小小的棋盘。棋盘上，黑白两色的棋子纵横交错，正是今日沙苑之战的复盘。
黑子，是他。白子，是宇文泰。
不……
萧然伸出手指，轻轻捻起一枚白子，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
这枚白子，代表的不是宇文t泰。
它代表的是那个在暗中，一次又一次破坏他完美计划的……神秘存在。
“第一步，独孤信绕行沼泽。”
萧然的指尖，在棋盘的左侧轻轻一点。那里，本该是一片死地，是他布局中绝对的安全区。但对方，却偏偏从这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是巧合吗？独孤信手下有精通地理的奇人？或者，他提前勘察过地形？”
萧然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那片沼泽，就连高欢军中的本地向导都断言无法通行。独孤信是西征的客军，人生地不熟，他凭什么能找到一条连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密道？
除非……他手里也有一份“攻略”。
“第二步，李弼规避铁蒺藜。”
萧然的手指，移到了棋盘的另一侧。他的黑子在这里布下了连环的陷阱，但对方的白子，却像长了眼睛一样，轻巧地绕了过去。
“是斥候提前发现了？不可能。”萧然再次摇头。
为了保证突然性，他是在西魏骑兵发起冲锋之后，才命令前排士兵悄悄撒下的。高速冲锋的烟尘，足以掩盖一切。
“难道是……内奸？”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掐灭。
这个计划，除了他自己和高欢，以及几个最高级别的核心将领，无人知晓全部。而且，就算有内奸，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如此精确的情报，传递给正在冲锋的李弼。
这不合逻辑。
除非……对方根本不需要情报。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萧然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棋盘的中央。那里，一枚代表着宇文泰的白子，停在了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它的前方，是黑子布下的天罗地网。
“马失前蹄。”
萧然的嘴里，轻轻吐出这四个字，眼中却闪过一丝自嘲的冷笑。
“好一招马失前蹄！时机、位置，都妙到毫巅！简直是神来之笔！”
这一跤，摔掉了宇文泰的锐气，却保住了他的性命，更让他避开了必死的杀局。这一跤，将一场即将分出胜负的决战，硬生生拖成了一场消耗战。
而消耗战，对于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宇文泰来说，虽然惨烈，但总比被一举歼灭要好。
这哪里是意外？
这分明是一场教科书级别的“断尾求生”！
是有人在替宇文泰下棋！
萧然将手中的白子，重重地按在了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穿越而来，最大的优势，就是信息差。他知道历史的脉络，知道每个历史人物的性格和命运。他就像一个开了上帝视角的玩家，在降维打击这个时代的“Npc”。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bUG”。
但今天，沙苑之战，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个“东西”，拥有着和他类似、甚至比他更强的能力。
它能预判他的预判。
它能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布下棋子。
它能用一种看似“巧合”、“天意”的方式，轻而易举地破解他精心设计的杀局。
这种感觉，就像什么？
就像你玩一个单机游戏，你开了一个锁血、秒杀的修改器，正准备一路碾压过去。结果你发现，游戏里的boSS，不仅也开了挂，而且他开的是Gm权限！他能随时修改游戏规则！
这还怎么玩？！
“呼……”
萧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恐惧，依旧盘踞在他的心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起的、疯狂的战栗和……兴奋！
孤独太久了。
当一个棋手，发现自己下的永远是必胜的棋局时，棋盘本身，也就失去了意义。
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对手。
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对手。
“同行……么？”萧然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藏在宇文泰的阵营里？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人，而是这个世界的某种‘意志’，一种专门用来修正我这个‘bUG’的‘杀毒软件’？”
他更倾向于前者。
因为“马失前蹄”这种操作，太骚了，太有“人”味了。充满了急中生智的狡黠，和一种“去你妈的，老子不按套路来”的流氓气质。
这绝对不是冰冷的“世界意志”能干出来的事。
这背后，一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和他一样的……穿越者？重生者？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有意思，真他妈的有意思！”
萧然站起身，在帅帐中来回踱步。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如果对方也是一个“玩家”，那么，他（她）的目的是什么？
辅佐宇文泰，统一天下？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是天生的死敌。
他（她）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他（她）在西魏军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一个像自己一样的军师？还是一个隐藏得更深，甚至连宇文泰都不知道的影子？
一个个问题，在萧然的脑海中浮现，又被他一一记下。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敌人，不再是宇文泰，不再是高欢，也不再是历史上那些有名有姓的英雄枭雄。
他最大的敌人，是那个看不见的“同行”！
他必须把他找出来！
怎么找？
一个和自己一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他身上一定会有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地方。
他的言行举止，他的思维方式，他拿出来的东西……
比如，一首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诗词？
一个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技术发明？
一句脱口而出的现代口头禅？
这些，都是线索！
“王猛！”萧然猛地停下脚步，对着帐外喊道。
“军师，属下在。”王猛几乎是立刻就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显然他一直守在外面，没有离开。
“我需要你，立刻，动用我们所有在长安、在关中的细作和情报网络。”萧然的眼睛在烛火下亮得吓人，“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请军师吩咐。”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是男是女。”萧然的声音又快又急，“我只要你关注一件事：从现在开始，西魏境内，尤其是宇文泰身边，任何‘异常’的人和事！”
“异常？”王猛有些不解。
“对，异常！”萧然加重了语气，“比如，突然出现了一个算无遗策的谋士；或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突然立下了奇功；再或者，有人献上了某种新式的农具、兵器，甚至是……做出了一块香皂，一张白纸，一首你从未听过的、风格怪异的诗！”
王猛听得云里雾里。
查谋士，查勇将，他能理解。
可查什么香皂、白纸、怪诗……这是做什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军国大事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有问。
他从萧然那近乎癫狂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知道，军师绝对不是在无的放矢。
“属下明白！”王猛郑重地抱拳，“无论多小的异常，我都会命人记录在案，第一时间呈报给军师！”
“好！”萧然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棋盘上，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又兴奋的光芒。
“去吧。告诉我们的人，把眼睛都给我放亮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
王猛躬身退下，帐帘落下，再次隔绝了内外。
帅帐中，只剩下萧然一人。
他伸出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收回棋盒。
黑子，白子，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低头看着棋盒，仿佛在看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丝冰冷而又充满挑战意味的笑容。
“不管你是谁，藏在哪里……”
“别让我……抓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