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七年七月初七,陆鸿渐踏进兴庆府西郊的废弃质子院时,西夏正午的日头将土墙晒出龟裂的纹路。他伪装成茶商的手指抚过院门处的党项文刻痕,指腹下的\"崇文\"二字被刻意凿成宋体——与岭南鬼贡院残碑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院内的沙地上,七名披头散发的宋儒正用银钗在黏土板上刻写策论。他们手腕拴着浸透碱草灰的牛皮绳,每写十个字就要抬头望向东北方——那里立着座微缩的汴京贡院模型,模型号舍里插满冰蓝丝带标记的银针。
\"今日习《春秋》褒贬义。\"
背后突然响起党项语的低喝。陆鸿渐转身时,一柄弯刀已抵住他腰间茶囊。持刀的西夏武士眼眶里泛着不自然的蓝绿色——正是长期接触碱草灰的症状。武士另一只手提着铜壶,壶嘴飘出的雾气里裹着砒霜的苦杏仁味。
\"新来的教习?\"武士的弯刀挑开茶囊,几片江南贡院特供的龙团茶饼滚落沙地,\"会背《礼部韵略》冷僻字部么?\"
陆鸿渐的茶刀无声滑入袖中。刀柄镶嵌的磁石微微震颤,将沙地里某根半埋的银针吸出寸许——针尾拴着的冰蓝丝带上,赫然写着景佑三年某个落第考生的籍贯。他故意结结巴巴背起《韵略》\"九佳\"部,当背到被韩氏删改的\"娃\"字时,武士的瞳孔骤然收缩。
\"带他去见梁太后。\"
武士突然用宋话喊道。屋檐下立刻窜出三个戴青铜面具的童子,他们手中的考篮里装着《景佑科举录》的残页。当陆鸿渐被推搡着穿过回廊时,发现廊柱上密密麻麻钉着大宋历科状元的答卷——每张纸都被银针刺穿\"悬胆鼻\"三字的批注处。
质子院正厅弥漫着碱草灰的烟雾。
梁太后高坐狼皮椅上,脚下跪着个正在誊写试卷的宋儒。老人枯瘦的手指捏着银针,针尖正将《璇玑录》的星象图复刻到考生眉心。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抛来一卷《元佑党人后裔录》:\"庆州来的?可认得这上面的血指纹?\"
陆鸿渐的茶刀在袖中发烫。
书卷展开处,林氏当年的滴血指印旁新增了党项文批注。梁太后的银针突然扎进跪地宋儒的后颈,那人浑身剧颤,口中却流畅背诵起景佑三年的策论题——正是岭南鬼贡院蜡尸们写过的那篇。
\"韩琦送来的三百六十五个活教材。\"太后用针尖挑起宋儒的眼皮,露出虹膜上刻的西夏文\"奴\"字,\"可惜都缺了悬胆指骨......\"
她的银针突然刺向陆鸿渐手腕。
针尖在触及皮肤的刹那,陆鸿渐袖中的茶刀自动弹出。刀刃斩断银针时,刀身上的《礼部韵略》刻度突然发红发热——被斩落的半截针管里,流出蓝绿色碱草灰溶液,在地上组成微型七音锁魂阵。
\"果然是韩家的针!\"
梁太后狂笑着拍案。案几应声裂开,露出内藏的蜂蜡棺材——棺中躺着个穿襕衫的蜡像,其咽喉插着七根与都江堰尸骨相同的银针。当太后拔出主针,蜡像突然坐起,手中举着块写满冷僻字的黏土板。
\"认识你们江南西路的崔待诏么?\"
太后的针尖划过蜡像面部。蜂蜡融化处露出崔月隐的面容,只是额头上刻着\"七音未齐\"四个西夏文。陆鸿渐的茶刀突然嗡鸣,刀柄磁石将棺内散落的银针尽数吸出——每根针尾都拴着被砒霜染蓝的《礼部韵略》残页。
厅外突然传来钟声。
七个青铜面具童子冲入内室,手中的考篮倾倒出三百六十五根紫毫笔。笔管在沙地上自动排列成汴京御街的轮廓,而笔尖渗出的墨汁正形成岭南山川图。梁太后的银针突然射向陆鸿渐眉心,针影在途中被突然出现的铜雀砚虚影拦截——砚台幻象底部,三百六十五个\"阿\"字正发出蜂鸣般的共振。
\"乙巳年秋闱的题引......\"
太后突然改说流利宋话。她的银针挑起蜡像手中黏土板,板上冷僻字正随着铜雀砚鸣响变换排列。当\"娃\"字移动到第七位时,整个质子院突然剧烈震动,沙地上的紫毫笔全部立起,笔尖墨汁喷涌成庆州锁文塔的形状。
陆鸿渐的茶刀劈向黏土板。
刀刃斩中\"悬胆\"二字的瞬间,梁太后的银针阵列突然调转方向。三百六十五根针同时刺入地面墨塔,塔身立刻浮现出《元佑党人后裔录》记载的血脉网络——每个节点都对应着一位正在大宋参加秋闱的考生。
\"韩氏养针,我大夏养才。\"
太后从狼皮椅下抽出根青铜考引——正是景佑三年江南西路的那枚。引牌插入墨塔时,塔顶突然射出七根银针,针尾冰蓝丝带组成完整的西夏军镇布防图。陆鸿渐的茶刀突然脱手飞旋,刀光斩断丝带的刹那,质子院四壁的宋儒答卷同时自燃,火光照出梁太后眉心若隐若现的银针痕迹。
\"原来你也是......\"
茶刀在空中变向,刀尖挑开太后额前装饰。皮下露出的银针正随着铜雀砚鸣响规律震颤——针身上刻着的,赫然是韩琦年轻时的笔迹。
沙地上的紫毫笔突然爆裂。
笔管中飞出的碱草灰在厅内组成三百六十五个宋字,每个字都是《礼部韵略》记载的悬胆鼻者特征。当灰字扑向陆鸿渐时,他怀中的铜雀砚残片突然发烫,将灰烬吸附成七音锁魂阵的阵图——阵眼处插着的,正是太后眉心那根银针的复制品。
\"告诉陈砚秋......\"
梁太后的党项语突然变得含混不清。她的银针从眉心自行退出,针尖带出的血珠在空中组成昴宿星图:\"......七音齐时,锁文塔倒。\"
最后一滴血落下时,整座质子院突然陷入黑暗。陆鸿渐的茶刀在漆黑中发出铮鸣,刀身映出室外正在集结的铁鹞子骑兵——他们的青铜面甲上,全刻着《礼部韵略》的冷僻字标记。
当第一支箭射穿窗纸,箭杆上缠绕的冰蓝丝带正与都江堰尸骨口中的丝带系着相同的交子密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