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炮扛着药锄顺着紫苏指引的方向往药道田亩区走时，验药箱里的《药道农桑谱》正随着步伐轻晃。封皮里夹着张光绪年间的 “二十四节气种植表”，泛黄的宣纸上用毛笔标注着 “清明种薄荷，谷雨栽白术”，旁边还画着简易的农具图：曲辕犁的弧度要贴合手掌，薅草锄的刃口需略带倾斜。最珍贵的是系在书脊上的 “农耕铜铃”，铃身刻着 “春生夏长” 四个字，铃舌是用老药杵的边角料打造，摇起来的声响带着股泥土的厚重，此刻在田亩区的风里泛着沉实的铜音。
孙子的酸枝木药箱里，本源珠正与半袋陈年菜籽共鸣，箱侧老鳖把背甲贴在箱壁，甲上的水脉纹漫出淡绿色的雾，混着远处传来的机械嗡鸣 —— 那是智能灌溉系统的运行声。两人刚穿过竹篱笆，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住脚：原本阡陌交错的药田，如今被隔成数十个玻璃大棚，每个棚顶都装着太阳能板，棚内的药材一行行栽得笔直，根部插着传感器，旁边的电子屏滚动显示 “湿度 65%，光照 4000lux”，而田埂上的老水车、粪桶、秧苗筐全被堆在角落，上面缠着的藤蔓已爬满锈迹。
“爷爷你看，它们被关起来了！” 小家伙指着最前排的大棚，里面的当归长得一模一样，连叶片的数量都不差分毫，棚壁的标语写着 “标准化种植，品质可控 —— 误差不超过 3%”。田亩区中央的 “神农台”（历代药农祭祀土地的石台）被改成 “数据监控中心”，穿白大褂的技术员正盯着屏幕调整参数，台边的 “五谷丰登” 石碑被贴上 “产量报表”，上面的柱状图一路飙升。更刺眼的是入口处的广告牌：“智能种植，全年收获 —— 摆脱季节限制，亩产提升 300%”。
黄三炮走到废弃的老水车旁，伸手摸了摸车轴上的凹槽 —— 那是无数药农摇车时磨出的痕迹，最深的地方能放下半根手指。他从验药箱取出袋紫苏籽，蹲在旁边的荒地上，手指在土里抠出深浅不一的小坑：“这叫‘分垄播’，” 他捏起三粒种子放进坑里，“间距要三寸，太深出不来，太浅经不住雨。” 说话间已播完半垄，每粒种子的朝向都略有不同，“药材跟人一样，得有点自在劲儿，挤在一块儿长不好。”
田亩区老板田伯穿着防化服走过来，胶鞋上还沾着营养液的残渍。他踢了踢旁边的粪桶：“黄师傅别较劲了，现在谁还费劲搞这个？我这大棚能模拟任何气候，想让薄荷冬天发芽就调温度，要让黄连提前成熟就加催化剂，比看天吃饭靠谱多了。” 他指了指墙上的产量榜，“看见没？这棚黄芪三个月收一茬，搁以前得等一年！”
孙子突然把老鳖从药箱上抱下来，往智能控制台前一放。老鳖似乎嫌电子屏晃眼，猛地对着主机喷出股清水，屏幕瞬间黑掉，监控画面消失处露出后面的标语 —— 原本写着 “顺天应时”，现在被改成 “人定胜天”。“大家快看！” 小家伙举着摄像机绕场一周，“他们用假种植骗大家！爷爷说真药材得土里长，像这样 ——” 他学着黄三炮的样子撒下一把菜籽，虽撒得东倒西歪，却引来几个技术员的侧目。
新出现的老药农耕伯背着半篓刚挖的山药走来，竹篓上的补丁是用旧麻袋缝的，露出里面的山药带着泥土的湿气。老人看见玻璃大棚就直叹气，从篓里掏出根山药往石台上一磕：“当年我师父教我种山药，得选雨后三天的沙土地，用手刨坑深三尺，坑底要铺层麦秸，说是‘接地气，通阳气’。” 他指着山药表皮的须根，“这须根得顺着地势长，拐弯越多药效越足，智能种植能种出这股土腥里带点甜的味儿？”
田伯被说急了，从仓库拖出箱 “植物生长调节剂”，往旁边的大棚里喷了些：“看好了！这玩意儿能让甘草提前半年成熟，有效成分检测达标，比你守着节气傻等强多了！” 机器臂在棚内来回喷洒，田伯抱臂冷笑，“等会儿对比下，看你地里长的和我大棚产的有啥不一样。”
黄三炮没接话，从《药道农桑谱》里翻出张 “土壤培肥图”，上面用朱砂点记着 “秋耕要深，春耕要浅”。他往旁边的荒地上撒了把草木灰，又埋进些腐熟的药渣，手指在土里搅动时带出股腐殖质的清香：“这叫‘养地’，” 他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搓碎，“土得有劲儿才能长好药，像人得吃饭才有力气，你那营养液哪比得上？” 说话间他已在旁边栽下株薄荷，没插传感器，没测酸碱度，只浇了瓢井水，叶片却很快舒展开来，带着股清冽的香气。
耕伯突然往场中央的 “试药圃”（历代药农验证药性的地块）里撒了把刚采的枸杞。那圃里的土壤是从各地药田混来的，遇天然药材会显出暗红色，此刻却只泛出淡淡的粉。“瞧见没？” 老人用粗糙的手指捏起一粒大棚枸杞，“这玩意儿看着红，放嘴里跟嚼蜡似的，哪有咱地里长的带劲儿！”
田伯脸色铁青，突然按下总控台的红色按钮，所有大棚的灯光同时亮起：“给你们看点厉害的！” 棚内的药材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这是‘速生模式’，七天就能收获，不服气？”
黄三炮将 “农耕铜铃” 往神农台上一挂，铃声顺着风传遍田亩区，那些被遗忘的农具竟微微震动起来：老水车的叶片轻轻转动，粪桶里的余土冒出热气，秧苗筐里的草籽发出嫩芽。“这才是种地的法子，” 黄三炮对围观的技术员说，“春分的雨要淋，秋分的霜要经，连虫子啃几口都是常事，哪能靠机器瞎糊弄？”
孙子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掏出本源珠往试药圃里一放。珠子的光芒顺着土壤蔓延，那些大棚里的药材突然蔫了下去，而黄三炮栽的薄荷却越长越旺，周围还冒出些不知名的小草。几个技术员忍不住打开棚门，伸手触摸带露的叶片，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耕伯趁机往众人手里塞了把菜籽：“来，种种看，得顺着地皮撒，风会帮咱匀开。” 他自己先示范，粗糙的手掌上下翻动，菜籽在风中散开的样子像极了蒲公英，“这活儿得看天，风大了少撒点，土干了多浇点，哪有啥死规矩？”
田伯见势不妙，想趁乱按紧急销毁键，却被黄三炮用铜铃拦住手腕。“种地不是办工厂，” 黄三炮的声音透过风声格外清晰，“得等春雨泡软了土才下种，要候秋阳晒透了天再收割，这不是机器能替的耐心。”
本源珠突然飞向田亩区最高处的 “五谷旗”，旗面无风自动，显出八个古字：“土养药，药养人”。随着旗帜展开，所有大棚的玻璃突然蒙上雾气，而那些荒地上的药材却愈发青翠。黄三炮往神农台边撒了把菜籽，瞬间长出片绿油油的幼苗，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地面汇成 “自然” 二字。
孙子举着摄像机跟拍，镜头里的本源珠正往东北方向飞去，那里隐约可见一片山林的轮廓。“爷爷，珠子往‘药道山林区’去了！”
黄三炮望着那片绿意，突然想起耕伯说的话：“地有地性，药有药脾气，强扭的瓜不甜。” 他扛起锄头，老鳖慢悠悠爬回药箱，一行人顺着幼苗指引的方向走去，身后传来技术员们打开棚门的声响 —— 那是田亩区久违的自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