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天空暗了一瞬,像被谁掐灭了盏灯。
林昭膝盖上的旧伤突然抽痛——这是他淋雨过久的老毛病,但此刻他顾不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就往东边跑。
凌晨两点十四分,雨势稍弱,青阳区跃进里社区的路灯却一盏接一盏熄灭。
王砚秋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得发烫,她刚把伞骨压得更低些,积水就灌进了胶鞋。
“李奶奶?李奶奶您别慌!”她对着电话喊,雨幕里深一脚浅一脚往7号楼跑,“我五分钟到,您先摸窗台那袋橘子,摸着就攥紧,我给您带了手电筒——”
话音未落,她抬头就撞进一片漆黑。
7号楼、8号楼、9号楼的窗户全暗了,像被蒙了块黑布。
王砚秋脚步顿在水洼里,手机屏的冷光映得她眉头皱成川字。
要搁往常,她早摸出通讯录拨抢修电话了,可指尖刚碰到“9”键,微信提示音炸成一串。
社区居民群的红点多得刺眼。
她点进去,第一张图就让她愣住——2单元的小刘背着发电机爬楼梯,后颈还挂着条擦汗的毛巾;3单元的物业老张把应急灯串成光链,暖黄的光在楼道里蜿蜒;最下边一条消息是张照片,电梯门旁贴着张打印纸,《停电期间电梯困人自救流程》几个字方方正正,右下角小得几乎看不清的落款:“林工建议版”。
王砚秋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林昭来社区做安全培训,她嫌他年轻,抱着胳膊站在最后排。
那小伙子讲完电梯自救,又蹲在她办公桌前用便签纸画示意图:“王主任,打印出来贴电梯里吧,老人眼神不好,字要大。”她当时随手收进抽屉,没想到......
“王主任!”楼里突然探出个脑袋,是201的陈阿姨,举着个充电台灯,“李奶奶在我家呢!刚才电梯‘咔’一声停了,我扶她走楼梯,小刘正好背着发电机上来,给我们照得亮堂!”
王砚秋摸了摸兜里的手电筒,突然笑了。
她把伞往旁边一收,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却对着楼里喊:“陈阿姨,您让李奶奶尝尝我带的橘子!甜着呢!”
清晨五点三十九分,区应急办的日光灯晃得沈清欢眼睛发酸。
她翻看着各街道报来的灾情简报,笔杆在“投诉量”那一栏敲得笃笃响——往年台风后最少得有三十起投诉,今天倒好,除了两个偏远村,其余全写着“零”。
“小沈,来看看这个。”值班员老周敲了敲监控控制台,“刚从便利店调的回放。”
屏幕里,凌晨三点十七分,便利店主小刘掀开卷闸门,雨水顺着门框往下流。
他搬了个插线板搁在门口,又扯过张纸板写“免费充电”,字迹歪歪扭扭。
陆续有人过来,外卖小哥充手机,带孩子的妈妈充儿童手表,还有个穿校服的姑娘举着手机喊:“我要给奶奶报平安!”
沈清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沿。
她记得上个月林昭来送便民手册,翻到最后一页突然顿住:“便利店老板小刘家里有老人,他肯定懂报平安的急。”当时她只当是随口一说,现在看监控里小刘弯腰给老人插充电器的模样,才后知后觉——那页手册的“应急充电点”,第一个写的就是这家便利店。
“还有这个。”老周又切了个画面,社区广场的应急广播正播着:“各位居民,台风过后请勿靠近断落电线......”沈清欢猛地坐直——这声音她太熟了,是林昭去年录的公益音频,当时他在录音棚里卡了三次,说“太官腔,老百姓不爱听”,最后重录成带着点青阳区口音的版本。
她盯着监控里仰头听广播的人群,突然想起昨晚十点半,林昭发消息让她帮忙找去年的录音文件。
“备份到各社区广播的云盘里。”他说,“台风天信号可能断,用本地存储保险。”
沈清欢的笔尖在简报上洇开个墨点。
原来那些零散的“便民提示”,早被他织成了张网,悄悄覆在青阳区的每个角落。
上午九点零二分,市电力调度中心的空调开得太足,技术员小张搓了搓胳膊。
他盯着电脑屏幕,瞳孔微微收缩——系统日志里有串异常操作记录:昨夜23:48,有人通过老旧政务内网端口调取了全区变电站负载图谱,还标了五个红圈。
而今天凌晨跳闸的,正好是这五个节点。
“张工,查着没?”调度主任探过头来。
小张手指在键盘上翻飞:“Ip地址指向青阳区政府档案室......一台2015年的联想主机,早该报废了。”
主任皱眉:“谁能用那老古董?”
镜头切向青阳区政府顶楼的档案室。
积灰的窗台边,一台落满蛛网的电脑屏幕忽明忽暗。
一只花斑老鼠从键盘上跑过,碰得“F5”键亮了亮。
电脑侧面的网线接口泛着新色——那是林昭半年前蹲在这儿装的冗余线路,当时保管员老陈笑他多事:“这破电脑早不用了。”他蹲在地上理线,头也不抬:“万一呢?”
中午十二点十一分,社区卫生院的消毒水味钻进林昭鼻腔。
医生捏着他的膝盖直叹气:“湿透的裤子裹了一夜,旧伤能不犯?”他盯着墙上的电子钟笑,手机在兜里震得发烫——顾轻语发来了照片。
照片里是面斑驳的墙,贴满手写便条:“林工说过:黑暗里最怕的不是看不清,是没人回应。”“我把这句话录进广播了。”“李奶奶的橘子真甜!”最上面那张是顾轻语的字迹:“你看,他们都记得。”
林昭拇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回复:“改成‘我们都在’更好。”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
他抬头,见一群小学生举着投影仪,将一幅蜡笔画投在对面楼宇外墙——戴安全帽的男人站在光柱中央,周围画满手拉手的小人,标题是《光》。
“林叔叔!”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敲窗户,“这是我们‘共笔计划’的投稿,老师说要放大给所有人看!”
林昭笑着挥手,目光掠过画里自己的轮廓。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响起,阮棠的淡蓝旗袍身影浮现在眼前:“他们开始自己发光了。”
“本来就该这样。”他轻声说,膝盖的痛意忽然轻了些。
傍晚六点五十分,省委组织部的落地窗外飘着晚霞。
一份标注“内部参阅”的材料摊在红木桌上,标题《关于青阳区治理模式的若干观察》下,一段文字被红笔加粗:“林某昭个人影响力已深度绑定区域公共信任体系......建议建立制衡性配套安排。”页脚的铅笔小字若隐若现:“灯可以替他亮,人不能只认他一个。”
与此同时,林昭坐在公交末班车的靠窗位,望着车外渐次亮起的路灯。
系统新任务在视网膜上闪烁:“【跨部门协作】权限激活——请于七日内促成环保、住建、水务三方联合发布《城市韧性建设白皮书》。”
“这次别又偷偷改方案啊。”阮棠的声音带着点无奈,“我帮你推演了三套路径。”
林昭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笑出个小酒窝:“不是改,是让他们自己觉得这主意本来就是他们的。”
公交停在区政府站,他下车时摸了摸裤袋里的便签纸——是上午卫生院医生写的“注意保暖”,背面被他偷偷记了行字:“明早八点五十五分,市住建局会议室。”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串被点亮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