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街角的\"云州市环卫中心\"招牌时,林昭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21:02。
巷口的路灯在他头顶投下暖黄光晕,远处居民楼的闪光灯\"我在\"二字还未完全消散,裤袋里的系统提示又震了震。
\"叮——群体意志数据采集进度88%。\"
他驻足在一棵老槐树下,晚风卷着谁家厨房飘来的糖醋排骨香钻进鼻腔。
白天在区政府整理的投稿还塞在公文包里,最上面那张是李砚舟的:\"今天幼儿园老师说,小宝会主动帮小朋友搬椅子了。\"墨迹被汗水晕开个小圈,像朵浅淡的云。
\"昭哥!\"
熟悉的清甜嗓音从巷口传来。
顾轻语抱着摄像机跑过来,发梢沾着夜露,镜头盖还挂在手腕上晃荡。
她喘着气举起手机:\"刚收到陈组长消息,说明早九点去环卫中心拍素材,他要讲工具更换的事。\"
林昭接过手机,屏幕上是陈知远发来的语音:\"小林,我把这三年的扫帚、铁锹维修单都找出来了,破的、断的、锈的,每张都标着日期。
我就想让镜头里的人看看,现在扫码报修两天到,和以前等三个月,到底有啥不一样。\"
语音里传来粗粝的摩擦声,像是布满老茧的手指蹭过纸页。
林昭喉结动了动,想起上周在环卫站见到的场景——陈知远蹲在墙角,用铁丝捆扎断成两截的竹扫帚,铁丝刺进掌心也没知觉,只反复说\"再撑半个月,等新扫帚\"。
\"他这是要把苦日子摊开晒。\"顾轻语关掉手机,摄像机镜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打算剪进纪录片首章,名字都想好了,叫《尘埃知道答案》。\"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林昭肩章,\"你猜我今天在调度室听见什么?
老张头说,现在工具箱里连手套都分薄款厚款,他老伴儿缝的补丁手套都下岗了。\"
林昭低头轻笑,指腹蹭过公文包搭扣。
包里除了投稿,还躺着沈清欢今早塞的保温杯——她总说他胃不好,要喝温的。
杯身的温度透过布料渗出来,像团小小的火。
\"回去吧。\"他抬手替顾轻语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明天还要早起。\"
顾轻语应了声,却没立刻走。
她望着远处公告栏前仍在踮脚看投稿的孩子们,轻声道:\"昭哥,你说这些纸条要是会说话,能喊出多大声?\"
林昭没回答。
他望着公告栏上被夜风掀起一角的纸页,想起系统提示里那个\"88%\",想起阮棠今早说的\"临界值\"。
有些答案,或许明天就会揭晓。
晨光刺破云层时,林昭正站在市环卫中心调度室门口。
玻璃门内,陈知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服,正把一沓泛黄的清单铺在智能清扫车的操作台上。
金属车身映出他的影子,背挺得像根标枪。
\"老陈,来根烟?\"隔壁组的老王拎着保温杯凑过来,被陈知远挥手挡住。\"不抽了。\"他低头抚平清单上的折痕,\"今天要上镜头,得让人家看清字。\"
顾轻语的摄像机已经架好,镜头对准陈知远粗糙的手指。
那双手曾握过断柄的扫帚、锈死的铁锹,此刻正捏着一张2021年3月的维修单:\"你看这张,扫帚杆裂了道缝,我3月15日报修,6月22日才拿到新的。\"他指尖划过日期,\"这期间我用铁丝捆着扫,铁丝扎进手心三次,血把扫帚杆都染红了。\"
调度室里静得能听见摄像机的快门声。
老王突然吸了吸鼻子,转身假装看窗外:\"那会儿我扫立交桥,北风卷着灰尘往眼睛里钻,手里的拖把毛都掉光了,只能拿木棍戳。\"
陈知远抬头,目光穿过镜头,像是要望到更远的地方:\"现在不一样了。
上个月我扫人民广场,扫帚头松了,我用手机扫工具上的二维码,填了'连接处松动',第二天下午新扫帚就送到调度室。\"他拍拍身旁的智能清扫车,\"这玩意儿能自动识别垃圾种类,我们组老张头昨天还说,现在扫完街,手背上的血口子都少了。\"
顾轻语的手指在剪辑板上翻飞。
她特意保留了陈知远说话时的背景音——窗外传来清扫车的嗡鸣,是年轻的环卫工在练习操作新设备;调度室里,老王偷偷抹了把眼角,保温杯盖磕在桌沿发出轻响。
\"咔。\"她按下暂停键,抬头对陈知远笑:\"陈组长,您刚才说'我不是夸谁,我只是不想再看同事拿拖把扫立交桥'——这句留着,当本章标题。\"
下午一点十二分,青阳社区活动中心直播厅的空调开得很足。
李砚舟抱着熟睡的小宝坐在镜头前,浅蓝色的连衣裙沾着奶渍,手里的两张学费减免通知单被攥得发皱。
\"去年这时候,我在超市当理货员,一个月两千八。\"她低头亲亲小宝的额头,孩子睫毛颤了颤,往她怀里拱了拱,\"小宝要上幼儿园,赞助费、材料费、伙食费,加起来三千五。
我数着钱包里的两千一,想着要不...要不先让他在家待一年。\"
直播镜头扫过她泛白的指节。
弹幕突然涌进来:\"我懂!
我家老二去年也差点退园!李姐我在第三街道,我家减免了四千二!\"
李砚舟抬头,眼眶发红:\"后来社区网格员上门,说有新政策,低保家庭学前教育全免。
我跑了三趟区教育局,人家说'不用跑,我们来'。\"她举起通知单,\"这张是春季学期的,这张是秋季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在纸上,\"现在我不用想了——我能让我儿子,和别的孩子一样,坐在教室里学唱歌。\"
顾轻语站在导播台前,盯着二十个同步接入的家长窗口。
张阿姨在菜市场的摊位前举着手机,背景是水灵灵的青菜;刘叔叔在工地宿舍,安全帽还挂在床头;王奶奶抱着孙子,身后的墙上贴着孙子画的\"妈妈上班图\"。
他们的嘴型都在动,却没发出声音——顾轻语特意关了麦克风。
\"这是二十个家庭的嘴。\"她对助理说,\"让他们自己说话。\"
下午三点五十六分,林昭办公室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电脑屏幕发出幽蓝的光,阮棠的身影浮现在半空,淡蓝旗袍上的盘扣闪着微光。
\"群体意志数据采集完成100%。\"她的声音比往日更轻,\"青阳城投影模型生成中——\"
屏幕突然亮起。
十万个星点从云州地图上的各个坐标升起,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老城区的胡同、开发区的厂房、学校的操场、医院的走廊...每颗星点对应一条投稿。
当某片区域的星点密度达到阈值,一盏暖黄色的灯便在虚拟建筑顶端亮起。
先是青阳区的几个社区,接着是开发区的产业园区,然后是老城区的老街巷。
灯盏越亮越多,最终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将整座虚拟云州照得如同白昼。
\"它不再是你的工具。\"阮棠的指尖掠过光河,旗袍的颜色开始变浅,\"这是十万个普通人的声音,他们用自己的故事,给城市安了一双眼睛。\"
林昭伸手触碰屏幕。
光影穿过他的指尖,却有微弱的电流传来,像无数根细软的羽毛扫过皮肤。
他想起赵小舟的投稿:\"现在路通了,客户还能笑着递水。\"想起老人们写的\"电梯修好了\",想起李砚舟说的\"我不用想了\"。
那些曾被他捧在手心反复阅读的纸页,此刻正化作光,在他掌心跳动。
\"他们...在说谢谢?\"他轻声问。
阮棠摇头,淡蓝旗袍已褪成月白色:\"他们在说,我在。\"
傍晚六点十四分,明远集团总部大楼38层。
陆明鸢站在落地窗前,遥控器在指尖转了个圈。
她望着楼下的人民广场,三百二十七块公共电子屏同时黑屏,又在三秒后亮起暖金色的光。
《光之来源》第一幕缓缓展开:盲人老周摸索着新房的墙壁,指腹掠过光滑的乳胶漆墙面。
他的声音带着沙砾般的质感:\"我看不见,但我摸得到——这墙是平的,没有裂缝;这门是实的,没有透风;这地板是暖的,像晒过太阳的被子。\"
画面切到老周的女儿。
她红着眼圈笑:\"我爸说,这房子里有个人的心,比墙还实在。\"
街头的行人停下脚步。
穿校服的学生掏出手机拍摄,外卖小哥把电动车停在路边,广场舞大妈的音响哑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电子屏上。
网络端的观看人数像被点燃的导火索:十万、五十万、一百万...热搜\"我在 我写的光\"以断层第一的姿态冲上榜首。
陆明鸢望着手机里不断刷新的数据,嘴角勾起一抹笑。
她按下遥控器的最后一个键,整座城市的电子屏同时浮现一行字:\"这些光,不是谁给的。
是我们自己,把日子过亮了。\"
晚上八点三十分,省委临时会议室内。
投影仪的光打在调查组组长脸上,他盯着屏幕里李砚舟举着的减免通知单,喉结动了动。
\"老周的房子,确实是按新棚改政策分的。\"身旁的老领导摘下眼镜,用手帕仔细擦拭,\"李砚舟的减免,区教育局的台账里有三次上门记录。
陈知远的工具更换...环卫中心的系统报修记录,时间精确到分钟。\"
会议室陷入沉默。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每动一下,屏幕里的弹幕就涌进一波新留言:\"我家的路灯修好了!社区医院能刷医保了!菜市场的公平秤换新的了!\"
老领导突然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哽咽:\"我们查了三个月,查项目审批、查资金流向、查会议记录...可人家用十万张纸,把最硬的证据摊开在太阳底下。\"他重新戴上眼镜,\"走,去看看那个'民生叙事权'提案。\"
同一时刻,林昭坐在书房的转椅上。
他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双眼失焦,面部肌肉僵硬得像冻住的湖面。
系统提示在视网膜上跳动:\"情感感知模块已屏蔽,持续时间48小时。\"
阮棠的身影最后一次清晰显现。
她的旗袍白得像雪,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它终于,长出了自己的眼睛。\"她伸出手,指尖停在林昭脸颊前半寸的地方,\"以后...不用你再替他们说话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如晨雾般消散。
林昭望着空荡的空气,喉间泛起一丝钝痛——那是被屏蔽的情感在挣扎。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整座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像有人把十万颗星星,撒在了云州的夜空里。
月光爬上窗棂时,林昭的手机震了震。
是沈清欢发来的消息:\"明天新闻发布厅的流程确认了,十点零七分开始。\"
他望着屏幕上的时间:23:58。
窗外,不知道哪栋楼的阳台上,有人举起了手机。
闪光灯在夜空中明明灭灭,拼出两个字——
\"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