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十二分,市监委听证预备会现场的红木桌泛着冷光。
调查组副组长王劲松推了推金丝眼镜,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上的录音证据副本:“设备没有合法登记,获取过程涉嫌诱导——程序不合法,证据效力存疑。”
会议室里的空调突然嗡嗡作响,赵启年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望着主位上闭着眼睛的组长老周,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林昭在督查室给他看那张泛黄的防汛台账复印件时说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他们要程序正义,我们就给程序正义。”
“我有补充材料。”赵启年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针戳破了凝滞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转过来时,他已经起身,黑色公文包搭扣打开的金属声清脆利落。
他抽出一沓A4纸,纸张边缘还带着复印机的温热。
“2023年防汛物资采购原始台账。”他把材料推到会议桌中央,指尖停在第三页右下角,“这里被删减的采购量,和云文档案提供的电子档对不上。”
王劲松皱起眉头:“复印件的效力——”
“原件在市档案馆3楼207室b架。”赵启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蓝色调阅单,“我今早七点半用督查室工作证调阅的,有档案员签字。”他又翻到某一页,指甲划过纸张背面若隐若现的纹路,“看这个水印,是去年七月才启用的新防伪纸。”他抬头时眼里有光,“可这页文件的日期写的是六月十五。”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老周终于睁开眼睛,拿起台账对着光。
水印在日光灯下泛着淡金色,像一把戳穿谎言的剑。
上午十一点零六分,云州区人民法院第三法庭的电子屏闪着“开庭”二字。
苏绾踩着细高跟走进来,酒红色套装裹着腰肢,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脆的响声。
她扫了一眼被告席上的“云文档案”法人代表李建民——此刻正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节泛白。
“原告方请求确认《技术顾问合同》无效。”苏绾翻开案卷,声音清脆如泉水,“首先,被告是否具备新能源技术咨询资质?”
李建民的喉结动了动:“我们……主要做档案整理……”
“那为什么合同里写着‘为明远集团提供新能源补贴政策分析’?”苏绾抽出一份行业协会证明拍在桌上,“经核实,贵公司经营范围仅含‘档案数字化服务’,无技术咨询许可。”她转身看向法官,“根据《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三条,超越经营范围且违反禁止性规定的合同,应属无效。”
李建民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苏绾乘胜追击,点开手机里的通话录音:“这是本月五号,我以明远集团法务身份与李总通话——‘陈秘书长夫人堂兄控股的公司会直接打款,您只需在验收单上签字’,对吗?”
录音里的男声支支吾吾:“陈秘书长说……这是内部流程……”
法庭里响起窃窃私语。
李建民突然抬头,目光扫过旁听席角落的纪检人员,嘴唇抖得像一片落叶:“我、我就是个打工的!是陈秘书长的司机老周找的我,说换标签能给项目……”
“反对!”被告律师猛地站起来,却被法官敲下法槌:“证人继续。”
中午十二点三十九分,市委组织部干部监督室的百叶窗拉着,只漏进几缕斜射的光。
李建民瘫在沙发里,手里的一次性纸杯被捏得变了形。
对面的纪检干部小吴把保温杯推过去:“喝点水,慢慢说。”
“去年汛期前,老周拿了一箱档案来……”李建民声音沙哑,“他说把‘防汛物资采购’的标签换成‘办公耗材’,后续市档案局的数字化项目优先给我们。我、我真不知道里面是改账……”他突然抓住小吴的手腕,“真的!我就想着赚点钱,没想过犯法!”
小吴抽回手,在笔记本上记下最后一行字。
窗外的蝉鸣突然炸响,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十二点四十,刚好是林昭短信里说的“临界点”。
下午三点五十一分,督查室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低。
赵启年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加密上传进度条,后颈还沾着从组织部回来时的汗。
手机在桌面震动,他划开看到林昭的短信:“不是你在背叛,是你终于选择了真相。”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闪回——他替陈砚舟销毁防汛台账时,雨水顺着档案袋渗进纸箱,洇开的墨迹像一团化不开的血。
此刻U盘里的材料,正是当年被他撕碎冲进马桶的电子版。
“上传完成。”系统提示音响起。
赵启年盯着屏幕上的“已同步至省纪委”字样,突然笑了。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烟盒,刚抽出一根,又想起林昭不喜欢烟味,便掐灭在烟灰缸里。
墙面音响里传来阮棠的声音,带着一点清浅的笑意:“系统任务‘核心证人闭环’完成,解锁跨部门协作权限升级包——审计、税务、公安数据接口已开放。”
赵启年抬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洒在“督查室”的铜牌上,泛着暖金色的光。
傍晚七点零三分,市委大楼前广场的晚风卷着热浪。
陈砚舟的黑色奥迪刚驶出地下车库,就被两辆公务车截住。
他摇下车窗,看见纪检人员亮出的工作证,喉结猛地一缩。
“陈秘书长,请配合调查。”
他手撑在车门上想下车,却发现双腿软得像棉花。
后视镜里,自己办公室的窗户黑洞洞的——往常这个点,他的台灯该亮着,泡着龙井的玻璃杯该腾着热气。
此刻只有无边的黑暗,像一张张开的嘴。
三百米外的报刊亭,林昭放下望远镜。
老式磁带录音机在他脚边的帆布包里,外壳磨得发亮,是父亲退休时从办公室带回来的。
“录音笔确实没电了。”他对着空气说,“但我早就在他办公室装了这台老古董——用的是我爸当年录工作会议的型号,藏在花盆底下。”
阮棠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带着一点调侃:“您这招,够‘稳’,也够‘狠’。”
林昭望着市委大楼的轮廓,霓虹灯渐次亮起,像给这栋老楼镶了一层金边。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兰草标本,叶片边缘有点硌手——就像有些旧疾,总得剜开烂肉才能长新骨。
“接下来,该修修这栋楼的地基了。”他轻声说。
夜色渐深时,市委老办公楼门房的灯还亮着。
看门的老张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听见楼里传来细碎的响动。
他拎起手电筒往楼道照去,只看见斑驳的墙皮在风里晃,什么都没有。
他转身要关大门,瞥见门柱上多了一道划痕——像是用钥匙划的,歪歪扭扭的,倒像个“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