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零三分，税务局数据中心的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烧焦的气味。
唐砚舟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睛紧紧盯着备用终端屏幕右下角显示的“临时缓存区清空进度：42%”，耳边满是服务器风扇的轰鸣声。
她假装整理文件，右手背到身后，将林昭给她的银色U盘轻轻插入终端侧面的接口。
解密程序启动的提示音比她的心跳声还要微弱，她的喉结动了两下，眼角的余光瞥见技术科的小刘正抱着一摞磁盘朝这边走来。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闪过一串乱码——日志碎片开始同步。
“唐副科还没走呢？”小刘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唐砚舟的肩膀猛地一紧，U盘差点从指缝间滑落。
她迅速拔下U盘，塞进西装内袋，转身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我在查误删的退税记录，小刘，你帮我看看，19号那家建材公司的退税单，系统提示‘操作异常’是怎么回事？”
警报声突然划破了空气。
“检测到异常读取行为！”红色警告在所有终端屏幕上闪烁，小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冲过去按下控制台的暂停键。
唐砚舟感觉后颈冒出了冷汗，但仍用疑惑的语气说道：“这……是我刚才不小心碰到什么了吗？”
小刘盯着监控屏幕，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有人在缓存区非法抓取数据。”他猛地转头看向唐砚舟，目光如刀般锋利，“您刚才用备用终端了吗？”
唐砚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内袋里的U盘，喉咙发紧。
她想起三天前林昭在老茶馆说的话：“他们要的是数据干净，不是你干净。”于是她咬着嘴唇往后退了半步，用指尖指着自己的电脑：“我只是查了一下自己的审批流水，要不你看看我电脑的记录？”
小刘的鼠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作响，半分钟后他皱起了眉头：“没有异常。”他扯了扯领口，“可能是系统误报，最近清库程序总是出问题。唐副科你先回去吧，这儿我盯着。”
唐砚舟转身时，西装内袋里的U盘烫得厉害。
她一边数着台阶下楼，每一步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一样——直到走出大楼，冷空气灌进领口，她才敢掏出手机给林昭发消息：“碎片已抓取，有惊无险。”
晚上八点十五分，林昭关掉了办公室的顶灯，幽蓝色的屏幕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光影。
蒋知行缩在沙发里，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眼睛盯着操作台前的进度条：99%。
“叮——”
数据爬虫程序完成的提示音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昭的手指悬在触控板上方，轻轻滑动，完整的操作日志展现在屏幕上：2023年9月17日21:48，魏承垏的账号登录财政应急通道，三笔转账记录就像三把利刃，每一刀都指向“协进会咨询公司”。
“看这儿。”苏绾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指尖点在电子签章区域，“应急通道要求双人复核，可他倒好，自己审批自己。”
林昭调出系统的“人性图谱”，屏幕右侧弹出分析框：“签名笔迹压力异常，存在伪造的可能。”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寒意：“魏局以为自己能像影子一样隐匿踪迹，但机器可不认影子——它会记录下每一次按键操作。”
蒋知行扶了扶眼镜，凑近屏幕，老花镜片反射着光：“这个Ip地址……是局长办公室的内网。”他的手指在桌沿上急促地敲击着，“当年他父亲担任财政局长的时候，那间办公室的网线还是我亲自接的。”
“苏律师。”林昭转头看向靠在窗边的女人，她正慢条斯理地涂着口红，暗红色的膏体在她的嘴唇上晕染开来，“证据链还缺什么吗？”
苏绾“咔”的一声合上口红盖，眼角微微上扬：“我让人盯着银行流水看了三天，协进会那个账户的每一笔钱都流向了境外壳公司。法人变更记录更是惊人——去年十月，法人代表从魏承垏的远房表舅，变成了他儿子的英文名。”她晃了晃手机，“二十分钟前刚拿到扫描件。”
林昭点了点头，指节在桌上敲了两下：“今晚必须把这些证据送出去。”
“明白。”苏绾转身时，黑色西装的下摆带起一阵香水味，“我去律所整理，顺便给省纪委打个电话——以公民实名举报的名义，他们不敢压下这件事。”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眼波流转，“林副处，要一起听听举报录音吗？保证比看电影还刺激。”
林昭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
苏绾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他掏出父亲留下的旧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间掉出一张照片——那是二十年前，父亲在财政大楼前拍的合影，站在他旁边的，正是时任副局长的魏承垏。
“有些墙，总要有人去推倒。”他轻声重复着父亲临终前说的话，把照片重新夹回本子里。
上午十点，天楚律所证据室里，冷白色的灯光下，苏绾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她将日志、流水记录和变更记录拖到同一个文件夹里，命名为《协进会财政资金非法转移证据链》，又附上两页法律意见书，重点标注了《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条和第九十三条。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的语气变得清脆而坚定：“您好，是省纪委信访办吗？我要实名举报云州市青阳区财政局局长魏承垏挪用公款……”她报出一串数字，“证据已发送到您指定的邮箱，加密文件的密码是‘民生’的全拼。”
挂断电话前，她对着桌上的录音笔补充道：“举报人信息经过三次加密，来源无法追溯。”
下午三点，财政局预算科的空调开得太足，蒋知行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王振国副局长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茶水溅到他洗得发白的衬衫上：“老蒋，有人说你私自复制台账，是不是林昭那小子怂恿你干的？”
蒋知行的手指紧紧地揪着裤缝，指节都泛白了：“我只是按照规定查账……那1800万的立项文件连个公章都没有。”
“规定？”王振国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审计署的啊？”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说，“老伙计，你女儿还在市一中当老师呢吧？你老伴儿的慢性病，每个月得花三千块钱买药吧？”
蒋知行的喉结动了动，突然站起身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他从抽屉最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一沓手写记录，墨迹深浅不一：“魏承垏这三年来，用‘调节资金’给七个区县的税务局长送钱，每一笔都有记录。”他把袋子推到王振国面前，“您要是觉得我应该装作看不见，就把这个袋子烧了——但这账，是国家的账。”
王振国的脸涨得通红，抓起袋子扔在地上：“滚！”
蒋知行弯腰捡起袋子时，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他走出办公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牛皮纸袋上，投下一片温暖的黄色光影——这让他想起三十年前，他第一次在财政局记账时，老局长拍着他的肩膀说的话：“账本要干净，人心更要干净。”
晚上九点，林昭办公室的落地窗外飘起了细雪。
阮棠的投影站在他身旁，淡蓝色旗袍上落着虚拟的雪花：“检测到新动态，魏承垏向市委递交了《关于林昭涉嫌煽动企业对抗税务监管的紧急报告》，并抄送市纪委、组织部。”
林昭正在扫描蒋知行送来的手写记录，扫描仪的红光在纸页上跳动：“这在预料之中。”他头也不抬地问道，“沈清欢呢？”
“沈秘书刚刚把《规范财政应急资金使用权限的七条建议》发给市委政研室，备注是‘区府改革观察员’。”阮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她还说，政研室的王主任夸这条建议‘切中要害’。”
林昭停下扫描的动作，抬头望向窗外。
雪越下越大，青阳区的灯火在雪幕中模糊成一片温暖的光晕。
他掏出手机给沈清欢发消息：“明早市委大院见。”
手机屏幕熄灭前，他瞥见了时间：21:58。
清晨七点，市委大院的梧桐叶上还沾着雪粒。
沈清欢抱着一摞文件匆匆走进大门，棉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她抬头看向主楼三楼的窗户——那里的灯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