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站在《云州时报》编辑部的玻璃幕墙外，看见顾轻语正踮着脚够排版台的样报。
她的牛仔外套搭在椅背上，白t恤上\"真相在镜头里\"的字样被射灯照得发亮，发梢沾着刚从档案馆赶回来的薄汗，正跟排版员争执着标题字号：\"加粗！
必须加粗！
副标题用楷体，要像刀刻的——\"
\"顾记者。\"他敲了敲玻璃，顾轻语转头时马尾辫扫过样报，油墨味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薄荷糖味飘过来。
她举着样报冲他晃了晃，标题《青阳区\"旧账\"：从拆迁款挪用看权力暗网》几个黑体字刺得人眼睛发疼。
\"凌晨三点改的第三版。\"她把样报塞进林昭怀里，指尖点着右下角的署名，\"我加了你的职务——虽然你不让写名字，但'不愿具名的基层科员'这行字，够那些人猜三天。\"
林昭的拇指蹭过报纸上\"王副局长小舅子\"几个字，油墨未干，在指尖留下浅灰的印子。
系统在视网膜上跳出数据流：\"顾轻语心率89，瞳孔放大0.3mm，推测情绪亢奋值92%，媒体曝光效果预估达标率97%。\"他想起昨夜苏绾在群里发的消息：\"兴达法务部销毁的合同里，有三箱是08年拆迁补偿协议的复印件——他们越急，我们越稳。\"
窗外突然响起喧哗。
林昭探头望去，楼下报亭前挤了七八个人，卖报的老张举着报纸喊：\"看呐！
青阳区的大新闻！\"一个戴草帽的阿婆踮脚扯住他袖子：\"给我留一份，我儿子就是当年被拆了房子的！\"
顾轻语扒着他肩膀往下看，发顶蹭得他下巴发痒：\"你瞧，李科长的'好名声'要变成街谈巷议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刚才苏绾姐来电话，说陈律师带着赵刚的证词去市纪委了——赵刚那手被打断的旧伤，够他们查三个月。\"
林昭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沈清欢发来的消息：\"机要室刚收到市纪委的公函，下午三点陈主任要见你。\"他盯着屏幕上沈清欢特有的小楷字体，想起今早她把保温桶塞进他手里时，茉莉香包蹭过他手背的温度。
\"我得回单位了。\"他把样报折好放进公文包，顾轻语突然拽住他袖口：\"等报道见报，我请你喝绿豆汤——就巷口那家，你上次说甜而不腻的。\"她的手指在他腕骨上轻轻一按，像按灭了一盏灯，\"小心点，李明杰今早去局长办公室待了半小时。\"
青阳区政府大楼的电梯里，林昭闻着自己身上残留的油墨味，盯着数字一层层往上跳。
七楼到了，陈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沈清欢正站在门口整理文件，看见他时眼睛弯成月牙：\"陈主任在等你。\"她递来一杯温水，杯壁上凝着水珠，\"温的，刚晾的。\"
推开门，陈主任正把一份暗红封皮的文件往他手里塞。\"市纪委的初步调查函。\"主任的手指敲着文件上\"林正平同志信访复核\"几个字，\"当年举报信的邮戳查到了，是李明杰的前秘书代寄的——你父亲的处分，要撤。\"
林昭的指尖在文件上发颤。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老笔记本的手，想起那些被雨水泡烂的信访材料，想起自己在档案室翻旧报纸时，每一张都能抖落出半世纪的尘埃。
系统突然弹出提示：\"情绪波动值63%，建议深呼吸调节。\"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闻到沈清欢留在杯沿的茉莉香。
\"但别松劲。\"陈主任的声音像敲在钢板上，\"李明杰今早去了市建委，跟张副主任吃了午饭。\"他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纸袋，\"这是苏律师传来的新证据，兴达集团去年的土地审批单上，李明杰的签名有三个版本——笔迹鉴定科的人说，可能有代签。\"
林昭把文件收进公文包时，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他探头望去，李明杰的黑色奥迪正歪在花坛边，前保险杠蹭掉了漆。
李科长从车里钻出来，领带歪在锁骨处，看见楼上的林昭时，眼睛瞬间眯成两把刀。
\"小林。\"陈主任的声音突然放轻，\"他来了。\"
门被\"砰\"地撞开。
李明杰的白衬衫皱得像团废纸，领口沾着咖啡渍，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林昭，你当自己是谁？\"他踉跄着逼近办公桌，\"就凭几张破报纸？
就凭你那死鬼爹的破本子？\"
林昭站起来，两人隔着办公桌对峙。
系统在视网膜上跳动：\"李明杰血压158\/102，肾上腺素分泌激增，推测有暴力倾向。\"他想起顾轻语相机里的照片，想起苏绾邮件里标红的《公务员法》第59条，想起沈清欢整理的二十份信访案例——每一份都在他心里垒成墙。
\"李科长。\"他的声音比想象中稳，\"您说的'破报纸'，现在在全市三十七个报亭卖脱销。
您说的'破本子'，市纪委的同志刚借去做笔迹鉴定。\"他摸出手机，调出群聊\"光\"的界面，苏绾的消息还挂在最上面：\"纪委专案组今晚进驻青阳区。\"
李明杰的脸涨成猪肝色，右手突然拍在桌上，震得陈主任的茶杯跳起来。\"你会后悔的！\"他喘着粗气后退两步，领带扣\"啪\"地崩开，\"等我查清楚是谁给你递的刀子——\"
\"李科长。\"林昭打断他，\"您该担心的，是纪委查清楚谁收了兴达的购物卡。\"他想起系统今早的提示：\"危机预警功能触发，建议保留所有通讯记录。\"于是掏出录音笔晃了晃，\"刚才的话，我录下来了。\"
李明杰的喉结动了动，突然笑了。
那笑像碎玻璃渣子，扎得人耳朵疼：\"林昭，你以为掀翻我就能当英雄？\"他扯了扯歪掉的领带，转身往门外走，\"等你爸的处分撤了，我倒要看看——\"他在门口停住脚，侧过脸时，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你还能拿什么当筹码。\"
门\"哐当\"一声关上。
陈主任叹了口气，把茶杯推到林昭面前：\"喝口温水。\"
林昭捧起杯子，茉莉香混着温水漫进喉咙。
他望着窗外，李明杰的奥迪正歪歪扭扭驶出大院，后保险杠上沾着片被撞落的月季花瓣，红得像血。
系统突然弹出新提示：\"危机预警：李明杰通讯记录显示，十分钟前与'023-8765xxxx'通话3分17秒。
该号码归属地：云州地下钱庄。\"
林昭的手指在茶杯上收紧，水温透过瓷壁烫得他发疼。
他想起顾轻语说要请他喝的绿豆汤，想起苏绾在律所熬夜查资料时的咖啡杯，想起沈清欢缝的茉莉香包——那些光，此刻正从不同的方向照进来，却也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投下更深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