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排长！”二愣子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外面……外面来人了！”
王老根眉头一竖：“鬼子又来了？多少人？”
“不是鬼子！”二愣子猛地摇头，喘匀了气，眼睛瞪得溜圆，“是……是咱们的人！穿着咱们的军装！有好几个呢！”
友军？林楚生心中一动，但立刻警惕起来。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穿着国军军装的，未必就是友军，土匪、溃兵、甚至鬼子假扮的都有可能。他示意训练暂停，对王老根和老周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快步朝着寨门走去。
寨门外不远处的山谷口，果然站着一小撮人，总共九个，一个个风尘仆仆，身上的灰色军装破烂不堪，污迹斑斑，脸上带着疲惫和茫然。但他们手里都还握着枪，虽然型号杂乱，有老套筒，有汉阳造，甚至还有一把看起来保养得不错的二十响驳壳枪。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材挺拔，虽然同样狼狈，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军官特有的气质，领章上赫然是两颗小星，中尉军衔！
林楚生心里微微一沉。中尉，军衔比自己高一级。在这个讲究上下尊卑的军队体系里，这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但他没有犹豫，整理了一下自己同样破旧的军装，大步走了出去。
看到林楚生带着王老根和老周走出来，那九个人明显紧张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武器。为首的中尉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林楚生，当看清林楚生领章上那颗孤零零的星星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林楚生走到对方面前几步远站定，按照规矩，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长官好！”
那中尉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先行敬礼。他微微一愣，随即也抬手回礼，动作同样标准，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之前辗转听说，这黑虎山附近有一支打退了鬼子追兵的溃兵队伍，还以为指挥官会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行伍，至少也得是个上校旅长。
可眼前这个……看脸庞的稚嫩，顶多也就十五六岁？一个少尉排长？就凭他，能带着一帮残兵打赢鬼子？
他心里充满了疑问，甚至有一丝荒诞感。自己好歹是正经的定兴讲武堂毕业，科班出身，都不敢说能轻易击溃日军小队，这小子凭什么？
尽管内心波澜起伏，但他脸上还是维持着职业军人的微笑，声音沉稳：“你好，我是中央军暂编57师搜索营的中尉副连长，张浩云。
部队被打散了，带着几个弟兄，一路走到这里。听闻此地有我部袍泽聚集，还打了胜仗，特来投奔。”
他的目光扫过林楚生身后的王老根和老周，最后又落在林楚生年轻的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这黑虎寨，看来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张浩云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在黑虎寨这群溃兵中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中尉副连长，这个头衔在这些普遍只有列兵、上等兵身份，最高不过是个少尉排长的群体里，显得格外扎眼。
尽管张浩云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言语间也保持着军人的分寸，但那份科班出身、久居人上的气质，还是隐隐地流露出来，让寨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林楚生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张浩云的出现，既是助力，也可能是变数。九个生力军，尤其是还有一个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军官，对于极度缺乏人手和专业人才的黑虎寨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但同时，军衔上的差距，以及可能存在的指挥权之争，都是潜在的炸药桶。
“张副连长，还有各位弟兄，欢迎你们！”林楚生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主动伸出手，“现在这世道，能遇上就是缘分。咱们都是打鬼子的自家兄弟，到了这儿，就跟到家一样！”
张浩云握了握林楚生的手，感觉对方的手虽然年轻，却很有力，眼神也比他想象的要沉稳得多，不像个毛头小子。
“林排长客气了。国难当头，能有贵部这样的队伍坚持抵抗，实乃我辈之楷模。以后，还请林排长多多关照。”
他嘴上说着关照，眼神却不自觉地扫过林楚生身后的王老根和老周，以及周围那些虽然衣衫褴褛，但精神头似乎还不错的士兵。
“好说好说！”王老根咧着大嘴凑了上来，自来熟地拍了拍张浩云身边一个士兵的肩膀，“兄弟哪个部分的？以前扛过歪把子没？
咱们这儿刚缴了一挺，正经的日本货，突突起来，那叫一个过瘾！”他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之前的战斗，言语间充满了自豪感，也带着几分“老资格”的优越感。
张浩云带来的几个士兵大多沉默寡言，只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他们跟着张浩云一路逃亡，吃了太多苦头，对谁都保持着戒心。
听到王老根的吹嘘，有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似乎觉得这帮“土包子”打了两次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林楚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心里有了计较。他热情地安排张浩云等人住下，将寨子里为数不多的几间还算完整的石屋腾出来一间。
至于食物，自然不能像昨晚那样敞开了吃缴获的罐头，但也尽量保证了供应，是掺了野菜的稀粥和几块压缩饼干。
“条件简陋，张副营长和弟兄们多担待。”林楚生歉意地说道。
张浩云摆摆手：“林排长言重了。能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我们这一路，草根树皮都啃过。”他看着碗里虽然寡淡但还算干净的食物，心里对林楚生的评价又高了一分。至少，这个年轻的少尉不是个只顾自己的主。
简单的安顿之后，林楚生并没有因为新来了“长官”就打乱原有的计划。第二天一早，训练照常进行。
当张浩云和他手下的士兵被王老根的大嗓门从睡梦中吼起来，看到寨子里所有人都已经开始站队列、练早操时，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们本以为这里的溃兵跟他们之前遇到的大多数一样，是群纪律涣散、得过且过的乌合之众，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章法。
“林排长，你们这是……”张浩云走到林楚生身边，看着老周一丝不苟地纠正着士兵的动作，语气中带着探寻。
“乱世用重典，部队散了，但军人的魂不能散。”林楚生回答得很平静，“咱们人少，要想活下去，就得比鬼子更狠，更 disciplined（有纪律）。”他特意用了个英文单词，想看看张浩云的反应。
张浩云果然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林排长说的是。令行禁止，确实是军队的根本。只是……这些基础训练，是否过于耗费时间？
眼下鬼子随时可能再来，我们是不是应该把重心放在构筑工事和实战演练上？”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语气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他觉得林楚生的做法有点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