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虎娃那张纯粹的笑脸，沈白楼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回到屋中，将一大碗炖肉端进厨房，又在姐弟身旁放了一盏油灯。
“今天我没有胃口，你们把肉吃了，吃不完就倒了吧。”
他脸上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见沈白楼出了厨房，虎娃儿转过脑袋看着高小芝，眼中满是渴望，小声问道：“阿姐，可以吃吗？”
高小芝点点头，伸手盖住油灯，将之挪动靠近虎娃儿，在明暗交替的瞬间，眼角顺势悄无声息滑落几颗泪珠。
饭后，沈白楼回了房间。
不多时高小芝又端着烧好的热水进来给浴桶添水。
“你不必如此的。”
见她忙前忙后脚不着地，沈白楼忍不住开口劝道。
高小芝却不言语，只是一味干着活，直到将浴桶填满，她白净的脖颈已冒出细密的汗珠，忙活完快步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沈白楼大致能明白高小芝的心理。
她可能是觉得亏欠自己太多，总想做些什么补偿。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强行阻止对方的原因。
如果给出去恩情，却堵住对方报恩的唯一途径，对于心性纯良，知恩图报的人来说，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正如陈铁山。
哪怕沈白楼已经和孙家撕破了脸，但他生性信守承诺，答应的事不论如何也要做成，明知事不可为，也要想尽办法将刀谱交到自己手中。
现实就是如此，心肠良善却会被人当成软弱可欺，信守承诺只会令对方得寸进尺。
忙碌了一天，泡入药浴，沈白楼清除脑子里杂念开始专心引气。
他深刻明白，在这个崩坏的世界，要想活得安稳，你的拳头必须要硬，故此他每天都不敢懈怠。
如今他虽入了八品初境，在云华县这个小地方或许能排上号，可一旦遇到外敌，生存空间很有可能被瞬间压爆，不说别的，光是县城外的厉鬼人魈，随便一个就足以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泡影。
一夜无话。
第二天，金河码头上站满了武庙人员。
今天是阎开碑离开云华县的日子，作为与之最亲近的下属，沈白楼一直将对方送到客船上，方才不舍道别。
“好好干，日后府城必将有你一席之地！”
分别时，阎开碑重重拍了拍沈白楼的肩膀，做出了承诺。
“卑职定不负大人期望！”
沈白楼掷地有声保证道。
“有志气是好事。”
阎开碑点头赞许，临行前又叮嘱了一番：“云华县虽然不大，但各方势力云集，处处潜藏杀机，记住！若有性命之忧，速去县衙寻谢师，切莫以身犯险！”
“卑职明白。”
两人语毕，沈白楼走下客船，再回头船家已经收起了船锚。
三张大帆吞风鼓动，带动巨轮徐徐出港。
直到阎开碑的身影渐行渐远，回过神来码头上的武庙成员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沈白楼与陆九立于原地。
“沈大人，掌符大人这一走，我二人在武庙只怕会举步维艰了……”
陆九叹了口气，一脸忧愁道。
“怕了？现在害怕，还能回头，等薛让养好伤回来，你让他领你去武盟一趟，相信武盟一定会将你视为座上宾。”
沈白楼头也不回，冷道。
陆九闻言赶忙下跪表忠心道：“卑职能当上总旗，全凭大人提携，岂敢再生二心！”
“起来吧，眼下情况还没那么糟糕。”
沈白楼回头笑道。
阎开碑的离开，确实会导致沈白楼陷入孤境，但是他在临走前，却特地留下了一个缺口。
副指挥使薛让至今还在养伤！
阎开碑之所以将其碾成重伤，只怕早有谋算，之所以没有说出来，应该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考验。
将薛让这位武盟提携起来的代理人暂时踢出局，从而便形成一段时间的权力真空。
汪云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骑墙派，自然影响不了大局，他不敢与武盟撕破脸，同样也不敢与沈白楼撕破脸，因为沈白楼背后站着阎开碑，而阎开碑身后又站着整个阎家。
沈白楼就是要抓住现在这个时机，进行武备洗牌！
“派信得过的人去搜集云华县大小帮派的信息，尽快办妥。”
沈白楼吩咐道。
这是……要对帮派动手了吗？
陆九心下悸动，他在武庙当了五六年差，手底下有几个听话的武备，沈白楼不明说，他自然也不敢多问，立刻听令退下。
如今武庙人心不齐，只能先挑个软柿子捏捏，沈白楼不会自大到直接去硬碰武盟。
云华县城中大小帮派林立，那县衙的佐贰官甚至亲自给这些帮派划分了区域，进行大肆敛财。
这些帮派大多行事霸道，平日里尽做些敲诈勒索，欺男霸女的勾当，将整个县城搅得乌烟瘴气。
沈白楼就是要拿他们开刀！
约莫半天时间，有关各大帮派的信息犹如雪花，迅速汇总到了桌上。
目前云华县最大的帮派有三个。
城东的金竹帮，号称帮众四百，最为势大，在城东一带无法无天，对于金竹帮的恶迹，高家姐弟便是例子，小到一个泼皮就敢当街淹死高父，随便避几年风头，又能大摇大摆出现在城中，该帮的帮主不仅与那佐贰官狼狈为奸，暗中更与武盟、漕帮关系密切。
城南的六湖帮，号称帮众三百，帮中有两位入品武人，其势力盘踞南城，平日里对百姓敲骨吸髓，坏事做尽，恶名昭着！
城北的聚沙帮，帮众有两百余人，实力稍弱，但却是三大帮派中行迹最恶劣的帮派，有传言聚沙帮的帮主是那县丞的亲戚，仗着县丞得势，无所顾忌，经常去城外村庄掳掠民女，充入旗下窑窟，但有反抗便直接将闹事者打杀。
而在城西，则最为混乱，因为此地盘踞着两个帮派，双方动辄因为地盘相互厮杀，让城西百姓人人自危。
其一是控制商街的豺狼帮，此帮约有一百多位帮众，以勒索商户谋利，据陆九收到的情报，当初郑三通便是被豺狼帮连番敲诈之下，才至家破母亡。
其二则是掌控居民区的合河会，实力与豺狼帮差不多，行迹同样恶劣，仅最近两年，手下所犯命案众多，被其凌虐致死的百姓不胜枚举。
人口不到三万的云华县，光是帮派势力便占据千人，这还没算漕帮与武盟的人数！
看着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信息，沈白楼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战乱之年，百姓本就受官府盘剥，如今又被各大帮派轮番压榨，长此以往，如何求活？
大周朝糜烂至此，半点不冤！
自元氏代周，王侯遍地，暴行累累，上行下效，正如烈焰烹煎，此为亡国之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