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富垂手而立：“臣愚钝。”
“哼。”皇帝扔下朱笔，“这里就我们两人，打什么马虎眼！”
郭富不回话，只是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皇帝，神色间没了朝堂上的恭敬。
高直明端起参茶喝了口，轻叹：“算了！你有你的顾虑，其实不需如此的，咱们……唉！再也回不到小时候咱们一起打猎游玩的日子了。”
郭富听了这话，也忍不住陷入回忆。
他与高直明差了九岁，第一次和当年还是秦王的高直明相遇，就是因为打猎。
二十八年前，他在太兴山打猎踏青时，与高直明盯上了同一头猎物。
当时，两人的箭矢几乎是同时射入那头鹿的左右眼。
那时的郭富还是个年仅十六的青葱少年，与常年游离在朝堂外的秦王高直明并不认识。
两人没有因为猎物产生纷争，反而互相欣赏，觉得对方的箭术不在自己之下，值得结交。
就这样，其后三年多时间，两人时常结伴游玩，几乎无话不谈。
郭富第一次逛青楼，就是高直明带着去的。
一个王爷，一个郭家嫡长子，甩掉随身侍卫，结伴偷偷狎妓，你敢信？
还好当时一切顺利，没出现什么狗血剧情。
那时起，两人就经常狼狈为奸找刺激。
甚至还一起偷过农户家的鸡，就为了体验一把偷盗的禁忌刺激。
不过，事后有人奉上买鸡钱，替他们擦了屁股。
随着交往渐深，两人对对方的身份都有所猜测，但同时默契的不予提及。
可以说，两人一生中最年少轻狂的逍遥日子，是结伴一起度过的。
直到，郭富二十岁及冠那天，秦王高直明突然驾临郭府，特意前来观礼。
而郭富能年纪轻轻就当上郭家的家主，高直明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一环。
可惜，最是无情帝王家。
当年无话不谈的好友，现在却是君臣有别。
而且这个君，暗地里想要自己的好友绝后……
高直明放下茶盏后，一阵沉默，好似也在回忆过往的友情岁月。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突兀开口说道。
“朕要你借查案之名，肃清京城江湖势力。养了二十多年了，该收割一波了，除了漕帮。”
郭富眼中精光一闪：“臣明白。”
这时，皇帝终于抬头，眼中竟带着几分笑意：“你那女婿……很不错。告诉他，朕很期待他下次献上的琼浆玉液。看看是不是比仙人醉更好喝。”
郭富心头一震，清晨时分才寄出的密信内容，他也是通过大头才能及时知晓。
可皇帝竟然也知道了王鹏正准备调酒入京！
他强自镇定道：“臣定当转达。”
皇帝摆摆手示意退下，却又在郭富走到门口时突然问道：“对了，晋王近日可好？”
郭富转身，面不改色：“晋王殿下深居简出，臣许久未见了。”
皇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郭富亦是跟着沉默，片刻后，抬头深深看了眼端坐宝座的高直明，缓缓行礼，一字一顿道：“臣！……告！退！”
高直明听的嘴角抽了抽，他读懂了幼年好友的意思，这是要斩断两人的情分。
很明显！大家都不是傻子。
帝王心术让高直明不得不平衡各方，为的就是攥紧手中的权力。
可他算计了一辈子，唯一一个真心托付的朋友，此刻却要因为自己的失误，即将失去。
纵使如他般铁石心肠，也不免情绪失控，嘴角蠕动，呢喃道：“富哥儿，我……”
高直明‘我’了半天没说话，郭富也是静立等着。
高直明最后咬咬牙，缓缓站起身，说道：“富哥儿，回去休息吧，八年后……咱们再去打猎。”
郭富何等功力，高直明再小声，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书房，他也听的清清楚楚。
其实第一声阔别十一年的‘富哥儿’，就让郭富浑身巨震。
那是高直明登基前对他的称呼。
等高直明说出‘八年后再一起打猎’的时候，郭富这个老男人，差点流泪。
八年后，高直明就该退位了。
郭富勉力压下心头波涛，抬眼，目光灼灼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幼时好友，抬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富哥儿告辞，怀瑾兄安康。”
高直明，字怀瑾，自十一年前登基后，今日亦是有人第一次这么叫他。
挥挥手，捂脸闭目。
郭富亦是无声退下。
两人都在演，不知谁真谁假。
两人都在赌，赌注竟是年华。
与此同时，玄鸟卫驻玄京城副统领赵无咎正跪在偏殿接受密旨，大太监低声宣读皇帝口谕：“给朕查清楚，那些暗中保护王鹏的高手，到底是什么来路！”
宫墙外，一队快马正飞驰向城外，马背上的人背着明黄色旗帜，上臂绑着红色袖套，出城后，队伍逐渐散开，那是通往各州的八百里加急密令。
三日后清晨，王宅门前车马喧嚣。十六名身着绛红色劲装的护卫列队而立。
郭蓉蓉一袭鹅黄色襦裙，外罩绯色纱衣，发间只簪一支金凤步摇，既不失新妇体面，又便于行动。
“官人，都准备好了。”她轻声对正在检查马鞍的王鹏说道，手腕一翻，袖中滑出一柄不足三寸的银制小弩。
王鹏会意一笑，伸手为她正了正发簪：“岳父大人派来的护卫在暗处跟着，咱们明面上只带这些人。”
车队刚出巷口，王鹏就敏锐地察觉到至少有四路人马在暗中跟随。
一对卖早点的夫妇眼神太过锐利，几个蹲在街角玩骰子的混混虎口有常年握刀的老茧，甚至那个抱着婴孩的妇人，走路的步伐也太过稳健。
“别紧张。”王鹏握住郭蓉蓉微微发凉的手，故意大声说，“今日回门，为夫特意备了大黎来的荔枝蜜，岳母大人定然喜欢。”
郭蓉蓉心领神会，娇声道：“娘亲最爱吃水果了，官人真细心。”
同时在他掌心快速写下‘东面二楼’四字。
王鹏余光扫过，果然发现临街茶楼二层窗口有反光一闪而过，似是箭簇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