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颤。
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进了凌霄玄那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神。
他看见了。
那个从空中坠落,本该油尽灯枯,连神魂都燃烧殆尽的怪物,眼皮动了一下。
是幻觉?还是……
他不敢想,更不敢赌。
那个活了两千年,屹立于中州北府之巅,视化神之下皆为蝼蚁的太上长老,是怎么死的?
是被一剑,连同他那些压箱底的古宝,连同他那不灭的神魂,一同从这个世界上,被干干净净地抹掉的!
自己上去补刀?
万一,那小子还能再斩出那样一剑呢?
不,哪怕只有那一剑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威能,都不是自己能挡得住的。
“逃!”
这个念头,如同一株疯狂滋长的魔藤,瞬间爬满了他的整个脑海,吞噬了他身为化神老祖最后的一丝尊严与战意。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凌霄玄再不看那坠落的身影一眼,猛地转身,体内法力毫无保留地爆发。整个人化作一道仓皇的流光,向着家族的方向,疯了一般地逃窜。
他从未逃得这么快过,也从未逃得这么狼狈过。
什么家族的荣耀,什么化神的威严,在死亡面前,都成了笑话。
然而,他刚逃出万剑谷的范围,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
头顶那片刚刚恢复了色彩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黑夜降临。
而是一片浓重如墨的乌云,不知从何而来,以一种蛮不讲理的速度,瞬间笼罩了方圆百里。云层之中,没有雨,没有风,只有一股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战栗的、毁灭性的气息在疯狂酝酿。
“咔嚓——”
一道手臂粗细的紫色雷霆,如同一条狰狞的龙,撕裂了墨云,带着审判万物的无上天威,径直朝着那道亡命飞遁的流光,当头劈下!
“不!这是……心魔劫?!”
凌霄玄发出了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他认得这雷。
这是每一个化神修士都闻之色变的,心魔天劫!
道心不稳,心神失守,才会引来此劫。
太上长老的死,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不仅砸碎了凌霄世家的天,更将他的道心,砸了个粉碎。他信奉了一辈子的力量,敬畏了一辈子的靠山,被人一剑斩了。他的道,崩了。
他作恶多端,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此刻心神大乱之下,往日被修为强行压制的种种因果业报,尽数反噬。
天道,要清算他了。
“不!我没错!我没错!我为家族,何错之有!”
他疯狂地咆哮着,祭出那枚灵光黯淡的凌霄宝印,试图抵挡。
可那紫色劫雷,仿佛无视了法宝的存在,直接穿透了宝印,狠狠劈在了他的身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
凌霄玄的护体神光寸寸碎裂,半边身子都被劈得焦黑,化神之躯竟也抵挡不住。
但这,仅仅是开始。
“咔嚓!”“咔嚓!”“咔嚓!”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一道比一道更粗,一道比一道更恐怖的紫色劫雷,接连不断地轰然劈落。
“饶命!天道饶命!”
在第一道雷下,他还在狡辩。
在第三道雷下,他开始求饶。
到了第五道雷,他那不可一世的化神之躯,已是残破不堪,只剩下惊恐与绝望的嘶吼。
当第九道劫雷,如同一根贯穿天地的神罚之矛,轰然落下时。
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雷光散去,乌云消散。
天空,又恢复了晴朗。
只是那半空中,再没有了凌霄玄的身影,只有一撮飞灰,被风一吹,便散得无影无踪。
形神俱灭。
连一丝残魂,都未能留下。
……
凌霄世家,祠堂深处。
一排排整齐的魂灯之中,最高处的两盏,燃烧得最为旺盛。
那是家族的两位化神老祖,是凌霄世家屹立千年不倒的根基。
守着祠堂的,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执事,他正打着瞌睡。
“啪……啪……”
两声清脆的、仿佛玉器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祠堂内,显得格外刺耳。
老执事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他循声望去,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那最高处的两盏魂灯之下,供奉着的两枚本命玉牌,一枚刻着“凌霄玄”,一枚刻着“凌霄擎”,此刻,竟同时碎裂开来,化作了一地齑粉。
死寂。
长达十数个呼吸的死寂之后。
“天……天塌了——!”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划破了凌霄世家的宁静。
消息如瘟疫般传开。
整个凌霄世家,这座在中州北府作威作福了近千年的庞然大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混乱。
树倒猢狲散。
那些曾经被凌霄世家欺压、奴役,敢怒不敢言的附属宗门和家族,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眼中迸发出了狼一般的绿光。
“凌霄家的老祖死了!两个都死了!”
“天赐良机!杀!抢光他们的灵石矿!”
“他奶奶的,老子被他们欺负了三百年,今天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墙倒众人推。
曾经有多辉煌,此刻便有多凄凉。
喊杀声,惨叫声,响彻了凌霄世家的每一处产业。
在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门前,一名断了臂的青年,正被一群修士围在中间,他浑身是血,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怨毒。
正是重伤未愈的凌霄傲。
“你们……你们敢!我爹是凌霄玄!我太爷爷是太上长老!你们敢动我,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他还在色厉内荏地咆哮。
“哈哈哈哈!”为首的一名刀疤脸汉子狂笑起来,“你爹?你太爷爷?他们的牌位,怕是都让人给砸了!给我上,把这小畜生剁了喂狗!”
在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攻之后,曾经不可一世的凌霄公子,被乱刀砍死在了自家府邸那鎏金的门匾之下,死不瞑目。
……
外界的血雨腥风,与万剑谷的废墟,再无半分关系。
这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具从高空坠落,如破碎瓷器般的身体,最终被崩塌的山石掩埋,只留下一角染血的衣袍,露在外面。
叶辰,并未死去。
在他意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那枚融入他体内的先天剑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死死护住了他的一点真灵不灭。
黑暗。
无尽的,冰冷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刹那,又仿佛过去了千百年。
一点微弱的,充满了生机的暖意,在他那片死寂的识海深处,悄然亮起。
那不是杀伐,而是开创。
是混沌之中,劈开天地的第一缕锋芒。
是死寂之内,孕育万物的最初一点生机。
脑海中,仿佛又响起了石碑上那句话。
“非杀,乃护。”
《太-初-剑-典》最本源的创生之力,如同一条涓涓细流,在他那近乎崩溃的身体里,开始缓缓流转。
修复着破碎的经脉,黏合着断裂的骨骼,滋养着那一点如风中残烛般的真灵。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慢到几乎无法察觉。
叶辰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沉睡。
他的身体,被万剑谷的碎石与尘埃深深掩埋,与这片被他亲手毁灭又赐予了新生的土地,仿佛渐渐融为了一体。
一场漫长到无人知晓的沉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