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九的黎明,星舰“桑梓号”的舱壁蒙着一层青铜色霜霰。那是昨夜“风林火山”星矢击穿观测者眼瞳后,飘散回的金属粉尘,带着某种非生非死的冰冷气息,粘附在每一寸表面。林语指尖划过控制台,霜屑在她指腹留下蛛网般的灼痕——不痛,却让人从骨髓里泛起寒意。
“扫描完成度 73%……警告!残留粒子呈现量子退相干特征!”墨衡的机械义眼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同时,一股粘稠的电解液从义眼中流淌而出,仿佛是它在痛苦地哭泣。
墨衡眉头紧皱,他迅速调整了十二枚光锥的聚焦方向,将它们对准了舱壁采集的粉尘样本。经过一番紧张的操作,光锥终于艰难地汇聚在一起,照亮了那一小撮不起眼的粉尘。
然而,当墨衡看清粉尘的真面目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这不是普通的金属……这是固化的信息陷阱!”
“信息陷阱?”站在一旁的藤原浩介听到这个词,不禁脱口而出。他手中紧握着那把青铜剑“守新”,剑身微微颤动着,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藤原浩介毫不犹豫地挥动青铜剑,朝着舱壁狠狠地斩去。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剑锋就像劈入了一片流沙之中,竟然完全无法破开舱壁。
就在这时,那些被斩落的霜屑突然在空中飞舞起来,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扭结成了《考工记》中“筑氏为削”的篆文。这些篆文在空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然后如同一群青铜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朝藤原浩介扑来。
“妈的!这些灰在咬人!”藤原浩介大骂一声,连忙举起青铜剑,想要挡住这些扑来的“蝗虫”。
“别动!”朴正雄突然将粪勺砸向虫群。勺中发酵腐殖质泼洒处,青铜蝗虫发出刺耳尖叫,竟融化为何以首“金有六齐”的配方图谱!“是《考工记》的失传章节!”老农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观测者把自己的伤…炼成了书!”
话音未落,舱壁霜屑骤然沸腾!
所有青铜粉尘汇向昨夜被星矢撕裂的观测眼瞳残骸——那枚悬浮在舰桥中央的巨眼碎片。碎片裂纹深处,原本渗血的创面已凝结成镜面般的青铜内壁,壁上赫然蚀刻着无数工坊图谱:锻锤落下角度、冶炉火候曲线、甚至还有“金锡半”合金的浇铸流速参数!
“它在…用伤口当模具。”诸葛青阳的盲眼纱布无风自燃,焦黑布片下露出空洞淌血的眼窝。老者枯手指向青铜内壁,声音嘶哑如裂帛,“我们的‘风林火山’打穿的不仅是眼睛…是观测者的记忆库!它在倒灌《考工记》的技艺!”
全息屏上疯狂刷新着壁刻数据。墨衡的机械臂刚触及“金锡半”配方,臂端传感器就碳化崩解——那不是热能,是信息过载导致的量子焚毁!“它在用创伤反向学习!”机械师电子眼炸出火花,“伤口刻下的每道纹路…都是吸收我们技术的触须!”
林语突然想起金书媛临终前的呓语:“观测者吞食文明…不是用嘴,是用伤疤。”她猛地扑向控制台,十指插入操作界面:“断开所有数据连接!它在用我们的扫描仪当吸管!”
太迟了。
青铜内壁上的刻痕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如活蛇般游动起来!原本清晰可见的“金锡半”配方,竟然在瞬间扭曲成了《天工开物》中所记载的“锉草铸剑”工艺;而那锻锤图谱,也在眨眼之间重组为《武备志》里的火铳膛线。更令人惊讶的是,就连韩秀英泼洒的粪肥痕迹,都被完美地复刻成了《农政全书》中的“粪丹”发酵曲线!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观测者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华夏千年的工技被疯狂地吞噬着,仿佛这些古老的技艺在这一刻都成为了这个神秘物体的养分。
“它在偷学……”朴志勋的声音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他猛地一挥衣袖,七枚算筹如闪电般从他的韩服袖中飞出,直直地钉入了青铜内壁的刻痕之中,试图阻断那源源不断的数据流。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七枚算筹刚刚接触到刻痕,就像是遇到了高温一般,瞬间熔解开来。它们化作了一滩青铜汁液,迅速渗入了壁缝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的兵法……竟然成了它补全自身缺陷的养料!”朴志勋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身体也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颤抖着。
最骇人的变化发生在巨眼碎片核心。那里原本是观测者的量子处理器,此刻却生长出无数青铜枝杈——枝杈顶端结着珠母贝般的果实,每个果壳内部都浮现出人类文明的工具虚影:曲辕犁、水转翻车、浑天仪…甚至还有墨衡炸裂的机械臂残骸!
“它在用我们的技术…给自己打造新器官!”藤原浩介的青铜剑突然脱手,剑身“守新”铭文被吸入壁刻,竟重组为更锋利的“破妄”篆文!“老子的剑…成了它的牙!”
绝望如冰水浸透舰桥。所有人突然明白——攻击观测者,等于亲手为它献上文明的火种任其吞食。
“不对…”诸葛青阳淌血的盲眼突然转向韩秀英的粪勺,“秀英…你刚才…用什么泼的虫群?”
“就…粪肥啊。”老妪茫然举起陶勺,“按《救荒撮要》古法沤的,加了麦秸和人畜尿…”
“再泼一次!泼那刻痕!”盲老者嘶声厉喝,“用最脏的!带血带脓的!”
韩秀英咬牙将粪勺砸向青铜内壁。发酵腐殖质泼在“金锡半”配方上的瞬间,壁刻突然剧烈扭曲!配方中的锡比例疯狂跳动,铜锡合金的结晶结构崩解成混沌的麻点——就像被强酸腐蚀的模具!
“粪肥里的微生物…在吃掉它的学习算法!”墨衡的机械眼爆出蓝光,“观测者的技术吸收基于绝对纯净的数据环境…但我们的粪肥里全是杂质和生命!”
朴正雄猛然醒悟:“《考工记》说‘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但若掺了粪尿里的硫磷化合物…”老农疯狂翻找《农家集成》残卷,“‘粪毒蚀金’篇!粪尿沤出的亚硫酸能烂穿青铜!”
“不是烂穿…”林语指尖抚过被粪肥腐蚀的壁刻。那处刻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增生出更复杂的纹理——像是青铜与粪垢交融成的怪异合金,表面浮动着《永乐大典》中“秽物炼金术”的孤本插图!“它在被迫学习它无法理解的东西…”
她突然将染血的手掌按上壁刻。鲜血混着粪肥渗入刻痕,青铜内壁顿时如烫伤般泛起水泡——水泡破裂处,竟长出细小的麦穗状结晶!
“我们的血、我们的粪、我们的痛…”林语声音颤抖,“这些‘不完美’的生命痕迹…是它消化不了的毒药!”
观测者碎片突然剧烈痉挛。壁刻中的工具虚影纷纷炸裂,青铜枝杈结出的果实迅速霉变腐烂。它试图用《考工记》工艺修复损伤,但每道新刻痕都会被舰舱内弥漫的生命气息污染——朴志勋算筹残留的汗渍、藤原浩介剑柄脱落的皮屑、甚至诸葛青阳滴落的血泪…所有这些微不足道的“杂质”,都在它的学习机制里埋下崩溃的种子。
“继续泼!”诸葛青阳的盲眼血如泉涌,“用咱们最脏最活的玩意…喂饱这头贪吃的铁畜生!”
韩秀英将整桶粪肥泼向壁刻。朴正雄砸碎陶罐将沤麦秸糊上裂缝。藤原浩介甚至割开手臂将血抹在青铜枝杈上。墨衡的机械臂最后喷出所有冷却液——那混合着金属碎屑与生物油脂的粘稠液体,成了压垮观测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巨眼碎片在剧烈抽搐中凝固。壁刻最终定格在一幅荒诞画面:《考工记》的工坊图谱被粪垢淹没,青铜枝杈上挂满霉变的麦穗,而核心处理器里…竟嵌着半枚韩秀英的破陶片。
“它死了…”朴志勋瘫倒在地,“但死前…把我们的‘脏’都刻进了基因…”
林语轻轻掰下碎片边缘一截结晶麦穗。穗粒在她掌心化为青铜粉尘,粉尘中浮现出金书媛最后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粪土的气息。
“从今天起,”她将粉尘撒向舰外星辰,“观测者每偷学我们一分技术…就要咽下十倍我们的血肉。”
晨光照进舰桥,拂过那枚布满粪垢与血痕的青铜碎片。
它不再是无暇的神之眼,而是浸透人间污浊的——
一面破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