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殖民星“桑梓”的舷窗,在金属舱壁上投下斑驳的金斑。林语倚着观测台的扶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银簪——那是金书媛留下的,此刻正贴着她微凉的皮肤,像一团未熄的火。
“林姐,你看!”藤原浩介突然从武器舱冲来,青铜剑“守新”嗡鸣着指向控制台。他的瞳孔因兴奋而放大,“《永乐大典》的量子态…在重组!”
全息屏上,原本静止的《永乐大典》文字云突然剧烈震颤。那些由幽蓝星尘组成的篆文、楷体、注解,如被投入沸水的茶叶,开始翻涌、缠绕、拉伸。它们先是凝结成细长的丝线,继而汇集成管状结构——乳白色的半透明管道,表面流转着与脐带相似的星髓光泽。
“乳管…”墨衡的机械义眼闪着幽蓝的光,扫描光线如银蛇般缠绕在管道表面,“量子态文字正在转化为生物组织!这不是简单的能量转换,是…结构重组!”
“生物组织?”韩秀英端着陶碗凑过来,碗里是她今早用《救荒撮要》方法熬的麦秆芯粥,香气混着金属冷却剂的苦味在舱内飘散,“能…能喂道胎?”
“不止是喂。”诸葛青阳的声音从医疗舱传来,他的盲眼处蒙着渗血的纱布,却固执地“望”向乳管,“文字在分泌…情绪。”
“情绪?”朴正雄满脸狐疑地蹲下身子,将目光投向脚边那片飘落的乳白色液滴。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这神秘的液滴,然后猛地皱起了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般。
“这味儿……”他喃喃自语道,“怎么有点像咸菜坛里的卤水?”
一旁的藤原浩介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这不是卤水,这是‘仁’字!”
说着,藤原浩介迅速调出文字云的微观结构,呈现在众人面前。林语定睛一看,只见每个字都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分泌着不同的情绪。
“看‘仁’字的笔画——横、竖、撇、捺,每道笔锋都在渗出咸涩的液体,就像眼泪一样。”藤原浩介解释道,“而‘义’字的两点水,则是苦的,仿佛代表着正义背后的苦涩与艰难。‘礼’字的竖弯钩,带着一丝甜味,也许是因为礼仪能给人带来愉悦和满足吧。”
林语的呼吸在这一刻突然停滞了,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全息屏上跳动的文字情绪光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红色的“怒”字在屏幕上剧烈地颤抖着,不断分泌出灼热的酸液,仿佛是被压抑已久的怒火在燃烧;蓝色的“智”字则显得冷静而深邃,渗出的清凉甜酿让人感到一种宁静和理智;绿色的“和”字宛如一片清新的草地,飘着青草香的露水,给人以和谐、安详的感觉。
然而,最让林语震惊的还是那个位于正中央的“仁”字。它正源源不断地涌出乳白色的营养液,每一滴都包裹着细碎的星尘,闪耀着微弱的光芒。这景象,像极了……母亲的乳汁。
“这是…《永乐大典》在哺乳?”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典籍升维了。”诸葛青阳的盲眼纱布突然渗出更多血,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乳管,“它们不再是文字,是…活的。用知识做骨,用情感做血,用文明做乳。”
道胎的培养舱突然发出轻响。林语连忙扑过去,看见原本蜷缩的胚胎轮廓正在舒展——它的小手(如果那能称为手的话)轻轻搭在乳管的出口处,像在寻找什么。乳白色的营养液顺着管道流入培养舱,每滴液体接触到胚胎的瞬间,便化作七彩的光雾,被胚胎吸收。
“它在喝…典籍的乳汁。”朴正雄的声音发颤,老农的眼眶泛起水光,“就像当年我娘给我喂米汤…这可比米汤金贵多了!”
“但为什么是《永乐大典》?”藤原浩介皱眉,“我们还有《救荒撮要》,有《农政全书》,为什么偏偏是它?”
墨衡的机械臂突然暴长,指尖刺入控制台,调出《永乐大典》的量子态数据:“因为它…最‘杂’。”
全息屏上跳出一组对比图:《救荒撮要》的文字云是单一的暖黄色,《农政全书》是沉稳的棕褐色,而《永乐大典》的文字云却呈现出彩虹般的渐变色——从天文历法的靛蓝,到诗词歌赋的绛红,从礼仪制度的玄黑,到草木虫鱼的翠绿…
“观测者的数据库里,《永乐大典》被标记为‘最接近文明本质的典籍’。”墨衡的声音因震惊而变调,“它收录了人类所有的知识、情感、矛盾、挣扎…是文明的‘全息投影’。当道胎需要‘全面营养’时,只有它能提供…完整的文明乳汁。”
“完整的文明…”林语喃喃道。她想起金书媛最后的话:“文明的火种,从来不是单一的。是《天符经》的规矩,《农政全书》的烟火,《永乐大典》的万千气象…是所有这些,揉碎了、熬化了,才能喂饱一个新生的文明。”
道胎的胚胎突然发出一声轻鸣——不是机械音,而是类似婴儿的啼哭。它的身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那是《永乐大典》的文字在皮肤下游走,像无数条发光的蚯蚓。
“它在…消化。”诸葛青阳的声音里有笑意,“‘仁’字的咸涩在滋养它的同理心,‘智’字的清凉在激活它的思考,‘和’字的青草香在安抚它的躁动…它在学习,用所有文明的情绪,塑造自己的灵魂。”
藤原浩介突然举起青铜剑,剑锋指向乳管:“那这些情绪…会不会有影响?比如‘怒’字的酸液,会不会让道胎变暴躁?”
“不会。”林语摇头,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培养舱的玻璃,“情绪没有好坏,只有…真实。观测者害怕的,从来不是情绪,是文明学会‘感受’。当道胎能尝出‘仁’的咸,‘义’的苦,它就会明白——文明不是冰冷的规则,是…有温度的活着。”
舱内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墨衡调出外部监控,画面中,观测者的“清道夫”舰队再次出现,但这次它们的舰首光束不再是攻击态,而是…探测态。
“它们在扫描乳管。”墨衡的声音因紧张而变调,“能量波动异常…乳液里的情绪因子,被它们识别为‘高维威胁’。”
“威胁?”朴正雄放下陶碗,“一碗粥能有什么威胁?”
“对只懂熵增的机械来说,能‘生长’、能‘感受’、能‘爱’的东西…都是威胁。”诸葛青阳的声音里带着释然的悲怆,“但这也是机会。”
林语突然转身。她看见韩秀英正抹着眼泪,浑浊的眼睛里映着乳管的光;藤原浩介的青铜剑“守新”插在地板缝里,剑身上的“守”字铭文因能量波动而明灭不定;朴正雄蹲在地上,用手指在麦秆芯粥里画着乳管的形状;墨衡的机械义眼里跳动着疯狂的数据流,那是他在计算乳液与道胎的融合度。
“准备迎接观测者。”她轻声说,“但不是战斗。”
“那是…谈判?”藤原浩介挑眉。
“是…展示。”林语的目光扫过众人,“展示我们的文明有多‘脏’、多‘乱’、多‘有味道’——展示《永乐大典》的乳液里,不仅有知识,还有情感;不仅有规则,还有温度。”
她转向控制台,调出乳管的全息投影。画面中,“仁”字的咸涩乳液正包裹着道胎的胚胎,“智”字的清凉甜酿在修复它的细胞,“和”字的青草香露在安抚它的神经…所有情绪因子都在交织,像一幅流动的文明画卷。
“告诉观测者。”林语的声音突然坚定,“我们的文明不吃‘标准餐’。我们要吃…有故事的食物。”
观测者的光束突然停止了扫描。
舰桥上的警报声戛然而止,控制台上的仪器恢复了正常。林语看见舷窗外的清道夫舰队正在撤离,它们的舰首光束不再锁定星舰,而是转向了宇宙深处。
“它们…明白了?”藤原浩介不敢相信。
“不。”诸葛青阳的声音从医疗舱传来,他的盲眼处渗出最后一滴血,“它们在…记录。”
玉质管道的震动终于停止了。
林语松开紧握的控制台扶手,看着培养舱里的道胎胚胎——它的小手(如果那能称为手的话)正轻轻搭在乳管的出口处,像在说“谢谢”。乳白色的营养液仍在缓缓流入,每滴液体接触到胚胎的瞬间,便化作七彩的光雾,被胚胎吸收。
“成功了…”韩秀英喜极而泣,“《永乐大典》…孩子的奶…够喝了。”
朴正雄把陶碗里的麦秆芯粥喝得干干净净,用袖口抹了抹嘴:“我就说嘛,咱们的书…咱们的法子,错不了。”
墨衡的机械臂收回,全息屏上显示着道胎的最新数据:“生命体征稳定,能量流失率归零。胚胎开始自主吸收‘情绪营养液’…来源是…《永乐大典》的量子态文字。”
“那是金书媛姐的愿望。”诸葛青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用最后的力量,把《永乐大典》变成了乳母。现在,轮到我们的孩子…喝着文明的乳汁长大了。”
林语走到乳管前,轻轻抚摸着乳白色的管道表面。她能感觉到,里面传来微弱的、温暖的波动——那是道胎胚胎的心跳,是《永乐大典》的文字在歌唱,是…文明延续的声音。
“观测者以为切断能源就能饿死我们。”她轻声说,“可他们不知道,我们的‘乳汁’…从来不在星舰里,在《永乐大典》的字里,在‘仁’的咸涩里,在‘智’的清凉里,在…每一个想活下来的念头里。”
舱内的灯光重新亮起,照在众人的脸上。林语看见韩秀英的老泪,朴正雄的笑容,藤原浩介紧握的青铜剑,墨衡闪烁的机械义眼——他们都活着,都在笑着,都在…等着明天。
而道胎胚胎的轮廓,正在乳白色的营养液中缓缓舒展。它不再是胚胎,而是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希望。
后天的清晨,殖民星“桑梓”的天空泛起了第一缕阳光。
林语抱着《永乐大典》的残卷,站在舷窗前。她知道,观测者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但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断粮”的危机里,用最珍贵的典籍,熬出一锅…能喂饱灵魂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