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殖民星“桑梓”的天空泛着死寂的灰白。
林语是被一阵尖锐的警报声惊醒的。她裹着毛毯滚下床铺时,额头重重撞在金属舱壁上,温热的血珠顺着眉骨滑进眼睛——但她顾不上疼,因为舷窗外的星舰正剧烈震颤,控制台上的全息屏正疯狂跳动着血红色的警告:“桑脉脐带能量流失率97%!道胎胚胎生命体征异常!”
“怎么回事?!”藤原浩介从武器舱冲来,青铜剑“守新”嗡鸣着指向控制台,“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是桑脉脐带。”墨衡的声音从医疗舱传来,带着电流的刺啦声。他的机械义眼全部展开,十二枚幽蓝光锥刺破舱顶,死死锁定星舰中央的玉质管道——那是金书媛用最后意识连接的桑脉脐带,“脐带内的星髓能量正在枯竭,道胎胚胎……在自噬。”
“自噬?”韩秀英端着陶碗凑过来,碗里是她今早熬的粟米粥,香气混着金属冷却剂的苦味在舱内飘散,“就像……就像娃儿饿了,自己啃自己的肉?”
“比那更可怕。”诸葛青阳的声音从医疗舱传来,他的盲眼处蒙着渗血的纱布,却固执地“望”向玉质管道,“道胎是文明的胚胎,它在用自身的细胞分裂,吞噬未成型的器官,试图从内部榨取最后一丝能量。”
林语脚步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仿佛失去了重心一般。她的双眼紧盯着眼前的玉质管道,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那原本莹白如玉的脐带,此刻却已变得暗褐无光,宛如被时间侵蚀的古物。它的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这些裂痕纵横交错,如同被狂风摧残过的蜘蛛网,脆弱而又触目惊心。
更令人心悸的是,从那些裂痕中渗出的并不是传说中的星髓,而是一种粘稠的黑红色液体。这液体缓缓流淌,仿佛是道胎胚胎被撕裂后流出的细胞组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金书媛姐!”林语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玉质管道的表面,仿佛想要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醒醒!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管道的一刹那,一个低沉而又悲怆的声音突然响起。
“来不及了。”
这是诸葛青阳的声音,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释然的绝望,仿佛他早已知道这个结局,却无力改变。
林语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她的目光转向诸葛青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痛苦。
“她……在说话。”诸葛青阳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齐齐聚焦在那玉质管道上。
暗褐色的脐带表面,那些裂痕突然开始流动——不是液体,而是由光尘组成的文字。它们扭曲着、重组着,最终在管道中央凝聚成一行颤抖的字迹:
“观测者要饿死叛军…用《救荒撮要》喂饱孩子!”
“观测者?!”藤原浩介猛地拔出青铜剑,“他们又耍什么花样?!”
“不是耍花样…”墨衡的机械臂突然暴长,指尖刺入控制台,调出外部监控画面,“看那里!”
舷窗外,原本平静的宇宙空间突然泛起涟漪。观测者的“清道夫”舰队不知何时已包围了殖民星,数十艘菱形战舰的舰首射出幽蓝的光束,精准地击中了星舰的能量核心!
“他们在切断我们的能源供给!”林语的声音发颤,“没有能量,桑脉脐带无法修复,道胎会…会被彻底吞噬!”
“可金书媛姐说…用《救荒撮要》…”韩秀英突然想起什么,她翻出随身携带的布包,从里面掏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那是她在星田废墟里找到的《救荒撮要》残卷,“这是金书媛姐让我藏好的…她说,万一遇到‘断粮’的危机,就翻开它。”
“《救荒撮要》?”朴正雄接过书卷,老农的手指摩挲着泛黄的纸页,“我阿公说过,这是明朝时候的老书,专门教人在灾年里找吃的…可现在不是灾年,是…是被人掐断了粮草!”
“不管是什么时候,书里总有办法。”林语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金书媛姐不会骗我们。她用最后的力量传话,一定有她的道理。”
话音未落,玉质管道的震动突然加剧!
道胎胚胎的自噬已经到了尾声——原本成型的胚胎轮廓开始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小的细胞团,它们像一群饥饿的蛆虫,在脐带里疯狂啃食着最后一丝星髓。
“不行…必须阻止它!”藤原浩介举起青铜剑,想要劈向玉质管道,却被墨衡一把拽住。
“没用的。”墨衡的机械义眼闪着幽蓝的光,“脐带是金书媛的意识锚点,你劈了它,她会彻底消散。”
“那怎么办?!”韩秀英急得直掉眼泪,“难道要看着道胎…看着咱们的孩子…被吃掉吗?”
“孩子?”朴正雄突然笑了,他指着玉质管道里的细胞团,“你看那些小东西…它们啃脐带的样子,像不像咱们小时候啃树皮的样儿?那时候闹饥荒,我娘把最后一把米熬成粥,自己却啃树皮…她说,只要能让孩子活下来,她吃什么都行。”
林语的眼眶突然发热。她想起金书媛在实验室里的样子——那个总是穿着白大褂、戴着护目镜的女人,此刻却用最后的力量,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一本破书和一群“孩子”身上。
“《救荒撮要》里…有没有教我们怎么用树皮做粥?”她轻声问。
韩秀英愣了一下,随即翻开书卷,手指快速划过泛黄的纸页:“有!这里写着,‘榆树皮、槐树皮,去粗取细,捣烂煮沸,可救饥’…还有,‘野苋菜、马齿苋,焯水去涩,拌以碎米,胜似珍馐’。”
“可咱们现在没有树皮,没有野菜…”藤原浩介急得直跺脚。
“有。”朴正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株干枯的麦秆,“这是昨天在岩漠上捡的,金书媛姐说,麦秆的芯子…能嚼出甜味。”
林语接过麦秆,放在鼻尖轻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她突然想起道胎胚胎表面的细胞团,那些啃噬脐带的小东西,或许…它们需要的不是现成的食物,而是…生存的意志。
“墨衡!”她转向机械师,“能不能把道胎的能量波动频率调低?让它…慢一点啃噬脐带?”
“可以试试。”墨衡的机械臂快速操作,全息屏上跳出一组参数,“但这样会加速脐带的枯竭…最多撑三个小时。”
“够了。”林语握紧麦秆,“三个小时,足够我们…”
她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
观测者的光束突然加强!星舰的能量核心发出刺耳的尖啸,舱内的灯光开始闪烁,控制台上的仪器纷纷跳闸。
“他们…他们在用熵增锁!”墨衡的声音因震惊而变调,“观测者在给我们的能源系统‘贴标签’——标记为‘无效资源’,强制切断!”
“熵增锁?”藤原浩介不解。
“就是…把你的东西定义为‘垃圾’,然后…让你自己都相信它是垃圾。”朴正雄叹了口气,“就像当年官府收粮,说咱们的稻子‘不够饱满’,不给算数…可咱们的稻子,明明能填饱肚子!”
“那怎么办?”韩秀英急得直掉眼泪。
“办法…”林语的目光突然落在《救荒撮要》上,“金书媛姐说,‘喂饱孩子’…不是喂饱肚子,是喂饱…希望。”
她翻开书卷,找到其中一页,上面用朱砂写着:“民以食为天,食以心为先。饥时食糟糠,胜似食珍馐;寒时披破絮,胜似披锦袍。”
“把麦秆芯子煮成汤。”林语的声音突然坚定,“用《救荒撮要》的字,熬汤。”
“用字熬汤?”藤原浩介愣住。
“对。”林语拿起桌上的全息投影仪,调出《救荒撮要》的文字,“观测者在否定我们的资源,那我们就用他们看得懂的‘规矩’,给他们看…我们的规矩。”
她将《救荒撮要》的文字投影在玉质管道上,那些朱砂小字立刻融入道胎胚胎的细胞团中。奇迹发生了——那些原本疯狂啃噬的细胞团突然静止了,它们开始吸收投影在管道上的文字,每吸收一个字,细胞团的表面就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有效果!”墨衡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道胎的能量流失率…下降了!”
“继续!”林语加大投影功率,《救荒撮要》的文字越来越多,从“榆树皮”到“野苋菜”,从“麦秆芯”到“碎米粥”,所有关于“生存”的文字都在管道上流淌,“让它们吃这些字…让它们知道,我们…有办法活下来。”
观测者的光束突然减弱了。
舰桥上的警报声戛然而止,控制台上的仪器恢复了正常。林语看见舷窗外的清道夫舰队正在撤离,它们的舰首光束不再锁定星舰,而是转向了宇宙深处。
“他们…放弃了?”藤原浩介不敢相信。
“不。”诸葛青阳的声音从医疗舱传来,他的盲眼处渗出最后一滴血,“他们在重新评估…评估我们的‘生存能力’。”
玉质管道的震动终于停止了。
林语松开紧握的麦秆,看着管道里那些泛着金光的细胞团——它们不再啃噬脐带,而是开始缓慢地分裂、生长,重新凝聚成胚胎的轮廓。
“成功了…”韩秀英喜极而泣,“金书媛姐…孩子的命…保住了。”
朴正雄把《救荒撮要》小心收进怀里,老农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就说嘛,咱们的书…咱们的法子,错不了。”
墨衡的机械臂收回,全息屏上显示着道胎的最新数据:“生命体征稳定,能量流失率归零。胚胎开始自主吸收星髓…来源是…脐带里的黑红色液体。”
“那是金书媛姐的血。”诸葛青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用自己的生命,给孩子们换了口‘饭’吃。”
林语走到玉质管道前,轻轻抚摸着暗褐色的脐带。她能感觉到,里面传来微弱的、温暖的波动——那是道胎胚胎的心跳,是金书媛最后的祝福,是…文明延续的声音。
“观测者以为切断能源就能饿死我们。”她轻声说,“可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粮草’…从来不在星舰里,在《救荒撮要》的字里,在麦秆的芯子里,在…每一个想活下来的念头里。”
舱内的灯光重新亮起,照在众人的脸上。林语看见韩秀英的老泪,朴正雄的笑容,藤原浩介紧握的青铜剑,墨衡闪烁的机械义眼——他们都活着,都在笑着,都在…等着明天。
而道胎胚胎的轮廓,正在玉质管道里缓缓舒展。它不再是胚胎,而是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希望。
七月廿七的清晨,殖民星“桑梓”的天空泛起了第一缕阳光。
林语抱着《救荒撮要》,站在舷窗前。她知道,观测者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但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断粮”的危机里,用最朴素的智慧,熬出一锅…能喂饱未来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