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芝怡心疼地用锦帕为林彦秋拭去额间细汗,低声道:\"接到小厮传信说你病倒,我急得连马车都忘了备草,半路又折回府上换车,这才来迟了。\"她今日梳着惊鹄髻,一支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映得眼中忧色更甚。
张芊芊也挤到榻前,拽着林彦秋的衣袖:\"墨卿哥哥怎的这般不小心?\"她杏眼含泪,腰间禁步叮咚作响。
苏苏怯生生地将事情道来,齐芝怡闻言勃然变色,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划出刺耳声响:\"给我把这些狂徒打出去!有什么干系我担着!\"
\"胡闹!\"林彦秋抬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弹。他指尖微凉,惹得齐芝怡耳根一红。
此时院外忽然喧哗大作,但见十余名衙役簇拥着一位身着绛紫官袍的中年男子疾步而来。那人一见纨绔便厉声喝问:\"强儿!你不是说性命垂危么?\"
一名衙役上前附耳禀报,那官员越听脸色越沉。待看清榻上之人,突然一怔:\"可是沧山县林大人?\"
林彦秋勉强拱手:\"侯大人别来无恙。\"原来此人正是新任桐城府通判侯大勇,近日屡次在府衙议事的场合见过。
侯大勇脸色骤变,转身对着两名衙役暴喝:\"究竟怎么回事?从实招来!\"待听完禀报,他额角青筋暴起,冲到纨绔子跟前扬手就是两记耳光:\"在城里纵马狂奔,你倒是长本事了!\"说着又踹了几脚,踹得那纨绔抱头鼠窜:\"我要告诉娘亲!\"
满室愕然。要知道侯大勇乃是李知府心腹,素以沉稳着称,今日竟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林彦秋望着那对父子,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侯大勇这般失态,实则是方才入院时,先瞧见了门外停着的军中马车——那鎏金马车上的徽记,分明是正三品以上的武官府邸。又见榻上躺着的是林彦秋,顿时想起前些时日听闻的秘辛:付家千金在酒肆被人掌掴却不敢声张。那付家千金可是布政使大人的掌上明珠啊!更遑论上次方巡抚夜访沧山,竟与这林彦秋把臂同游,惹得阖府官员连夜寻人。
能与封疆大吏平起平坐之人,岂是等闲?更何况还有军府背景。侯大勇越想越怕,背心已沁出冷汗。
\"犬子无状,惊扰林大人养病,下官回去定当严加管教!\"侯大勇执礼甚恭,双手捧着林彦秋的手连连致歉。他腰间金鱼袋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额上却渗出细密汗珠。
推车上那马公子却不依不饶:\"他们还打了我!尤其是那小娘子...\"
张芊芊闻言冷笑,一挽袖口露出腕间金钏:\"怎么?还想再挨几下?\"她今日穿着骑射服,腰间蹀躞带上悬着短剑,英气逼人。
林彦秋急忙喝止:\"芊芊!你自幼得大内侍卫亲传武艺,他经得起你几拳?\"
侯大勇听得\"大内侍卫\"四字,心头又是一颤。偷眼打量屋内众人:甘教头派来的两名军汉如铁塔般峙立;齐芝怡带来的亲兵隐在帷幔阴影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三人虽不言不语,但那挺直的腰板、虎口的老茧,分明是久经沙场的悍卒。
窗外秋风呜咽,卷着落叶拍打窗棂。侯大勇只觉喉头发紧,官袍下的中衣已然湿透。他暗自发誓,今日之事定要处置得妥妥当当,否则...想到此处,不由得又瞪了儿子一眼。
侯大勇额上渗出细密冷汗,虽值深秋,官袍内的中衣却已湿透。他急令左右差役:\"速将马公子移至别院,请钱院判好生照料。\"
待人马散去,侯大勇方苦笑着对林彦秋拱手:\"犬子无状,让大人见笑了。如今这些纨绔子弟,实在...\"
林彦秋倚在锦枕上淡然一笑:\"侯大人不必挂怀。\"他腰间玉佩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神色平静得令人心惊。
侯大勇见状愈发不安,悄悄掩上门扉,凑近低语:\"不若改日设宴,让这两个孽障给大人赔罪?\"
林彦秋知他心思,只得颔首:\"但凭大人安排。\"
侯大勇这才如释重负,郑重一揖后退出。经过廊下时,余光瞥见屋内三位佳人——齐芝怡的雍容、张芊芊的飒爽、苏苏的娇俏,不由暗叹这林县丞的艳福。
刘班头见状也起身抱拳:\"贤弟好生将养,愚兄先行告退。\"两名军汉紧随其后。
齐芝怡对阴影处的亲兵道:\"回去禀报兄长,说我这里无碍。\"那亲兵无声抱拳,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待众人散去,屋内只剩三位姑娘时,林彦秋苦笑着对张芊芊道:\"你这丫头,怎的还是这般火爆性子?动不动就要喊打喊杀?\"
张芊芊撅着樱桃小嘴:\"谁叫他满嘴污言秽语!\"她腰间禁步随着跺脚的动作叮咚作响。
林彦秋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那几个耳光还不够解气?若非我拦着,你怕是要把人打残了。\"
齐芝怡拢了拢鬓角,打量着张芊芊:\"倒没瞧出来,妹妹还有这般身手。\"
张芊芊得意地一扬下巴,发间金步摇晃出细碎光芒:\"那是自然!\"
林彦秋望了望窗外更漏,已是子时三刻,不由掩口打了个哈欠:\"我这头还晕着,就不陪你们说话了。\"说着便要躺下。
另一厢病房内,马力正躺在床上抱怨:\"侯世叔,不过是个七品县令,何须这般忌惮?\"
侯小强也撇嘴道:\"父亲何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了?\"
侯大勇冷哼一声,官袍下的手微微发抖:\"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可知那两位姑娘带的侍卫是何来历?\"见二人茫然,他压低声音道:\"听好了——大内侍卫!\"
\"哐当\"一声,侯小强从圆凳上跌坐在地。马力更是面如土色,手中药碗险些打翻。
侯大勇拂袖而起:\"就凭你们这般眼力,也敢学人横行霸道?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窗外秋风呜咽,吹得檐下铁马叮当作响。
东方初露鱼肚白,林彦秋悠悠转醒。屋内烛火将尽,床边苏苏伏案而眠,齐芝怡与张芊芊共挤一张矮榻,锦被半掩,睡得正香。
林彦秋撑起身子,病势虽减,却仍觉四肢酸软。正欲下榻如厕,惊动了苏苏。小丫头猛地抬头,鬓边碎发蓬乱:\"兄长醒了?\"
\"辛苦你了。\"林彦秋轻抚她发顶,苏苏今日穿着半旧的藕色襦裙,袖口已磨出毛边。
苏苏偷瞄榻上两位佳人,悄声问:\"哪位是未来嫂嫂?\"
林彦秋失笑:\"小机灵鬼。\"说着要起身。苏苏顿时面红耳赤:\"我去唤姐姐...\"
\"不必。\"林彦秋摆手,自行更衣。待回来时,见苏苏已备好热汤:\"兄长再歇歇,我守着便是。\"
窗外晨光渐明,照得苏苏朴素衣裙愈发陈旧。林彦秋忽觉歉疚:\"是兄疏忽,竟忘了给你添置新衣。\"
苏苏低头绞着衣带:\"这衣裳还能穿...\"她身形抽条,腕子已露出一截,却仍珍视其母所遗旧裳。
林彦秋不再多言,只拍拍床榻:\"来歇会儿。\"
苏苏绯红着脸,蜷在床尾。不过片刻,便发出均匀呼吸。晨风穿堂,吹得她额前碎发轻晃,宛若当年那个扯着他衣角的小丫头。林彦秋轻叹一声,将锦被往她身上拢了拢。
晨光熹微,林彦秋见苏苏睡得香甜,便轻手轻脚往床榻里侧挪了挪,替她掖好锦被。做完这些,倦意又起,他倚着床栏小憩片刻。
东方既白,林彦秋最先醒来。冬日朝阳透过窗纱,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几乎同时,齐芝怡也睁开了杏眼,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藕荷色中衣下隐约可见曼妙曲线。
见林彦秋正望着自己,齐芝怡耳根微红,蹑足近前:\"苏苏妹妹守了一夜呢。\"
林彦秋执其柔荑:\"你也辛苦了,昨夜几时歇的?\"
\"约莫三更天。\"齐芝怡抿嘴一笑,\"原说小憩片刻,谁知睡沉了。\"她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晃,映得肌肤如雪。
正说话间,矮榻上的张芊芊翻了个身,梦呓道:\"墨卿哥哥说话不算数...\"
林彦秋以袖拭额,齐芝怡忍俊不禁,罗帕掩口:\"好个风流县丞,欠下多少相思债?\"
\"冤枉!\"林彦秋低声道,\"那时她还是垂髫小女,不过哄她顽罢了。\"
齐芝怡忽在他颊边轻啄一下:\"我信你。\"说着倚入他怀中,\"只是这般两地分隔,实在难熬。\"
林彦秋抚着她云鬓:\"且忍耐些时日。横竖沧山与临安城不过一日路程,你常来便是。\"
\"那我可要时时来查岗。\"齐芝怡眼波流转,忽又推开他,\"净说些没正经的。\"说罢提着裙裾往净室去了。
趁这间隙,林彦秋披衣起身,唤来廊下小厮:\"速去县衙传话,就说本官染恙,请方县丞暂代公务。\"
恰逢齐芝怡回来,见状急步上前:\"才好些就乱动!\"不由分说将他按回榻上,又严严实实盖好锦被。窗外,几只麻雀在枯枝上叽喳,衬得室内愈发温馨静谧。
林彦秋于次日申时返回沧山县衙,齐芝怡与张芊芊执意同行。二人言道既来此地,不妨游玩数日。然林彦秋终日忙于与各大冶铁坊周旋,无暇作陪。这两位倒也不恼,反遣小厮往报馆递了文书,言在沧山采风,每日随林彦秋出入公堂。明为采编,实则照料。
沧山县近日确也不乏新闻,焦炭坊的谈判为二人提供了诸多素材。
归县第三日,宝昌号使团甫至,沙河冶铁坊与首昌记的代表亦接踵而来。一时间沧山县衙门前车马络绎,引得市井议论纷纷。
林彦秋展读张祭酒飞鸽传书,方知近来宝昌号与首昌记在北地商路争夺激烈,战火已延至原料之争。至于沙河冶铁坊,得苏省官府鼎力扶持,虽宝昌号势大,亦难撼动。信中更提及首昌记与晋地某焦炭坊将成契约,此时遣使来沧山,着实蹊跷。
得此消息,林彦秋遂将谈判重心置于宝昌号与沙河冶铁坊。
磋商七日,正值胶着之际,陈志国忽亲临县衙。
\"不想林大人竟是张祭酒高足。\"陈志国抚须笑道,\"老夫与令师乃是同窗,当年在欧罗巴求学时,他习文墨,我攻冶铁。如今他是朝中大家,前日老夫进京,还特去讨教。\"
林彦秋心知这是探得自己底细后的套近乎,面上却不露分毫,恭敬奉茶:\"既是恩师同窗,请受晚辈一礼。\"
窗外竹影婆娑,陈志国鎏金杖头在青砖上轻叩三下,忽然话锋一转:\"听闻首昌记的人也在县中?\"
林彦秋神色不动如山,陈志国无奈苦笑,从锦囊中取出一卷绢书推至案前:\"贤侄且过目。\"
林彦秋展开细看,原是宝昌号愿出资协助兴建冶铁工坊。条件有三:焦炭坊须占股五成以上,其余产业不得少于一成,总计纹银三十万两。
陈志国捋须道:\"这条件可还称心?其中二十万两专用于焦炭坊。\"鎏金杖头在青砖上轻叩,发出清脆声响。
此等优厚条件,令林彦秋心生疑窦。他猜得不错,陈志国确与张祭酒暗通款曲,此乃后话。
交谈间,林彦秋忽觉陈志国身侧换了随从,不由问道:\"刘师爷何在?\"
\"哼!\"陈志国冷笑,\"若非念其多年随侍,早该下狱问罪。\"原来那刘师爷已被首昌记收买,事发后遭驱逐,范萱亦远赴南洋。
经月余磋商,沧山县终与宝昌号立约。签约当日,林彦秋着簇新官袍赴府衙复命,腰间玉带映日生辉。此事轰动桐城,因产煤之地虽多,能得宝昌号垂青者实属罕见。
恰在此时,董家小姐主持的煤窑亦破土动工。五个月后,所产煤炭将直供焦炭坊。秋风送爽,衙前老槐沙沙作响。
沧山县冶铁工坊之事,因得宝昌号鼎力相助,进展甚速。林彦秋随李知府赴临安城面陈抚台大人后,朝廷特颁诏令:沧山工坊乃利国利民之创举,既合格物之要,又符生息之道,特列为年内重点扶持之工政。
张祭酒亲临沧山,小住数日。师徒秉烛夜谈时,林彦秋方知宝昌号之所以如此慷慨,实因新坊竣工在即,若无充足焦炭,恐将难以为继。闻此,林彦秋捶胸顿足:\"早知如此,当索要更多!\"
工坊兴建,除省库拨银外,更得方巡抚引荐番商注资百万两纹银。资金既足,诸事顺遂。
次年开春,新科举子会议。此前李知府曾遣人征询林彦秋之意,林彦秋以\"沧山民生需延续既成之政\"为由,力荐方县丞继任。李知府从善如流。
及至放榜之日,方县丞果然高中,正式接掌县丞印信。衙门前爆竹声声,百姓夹道相庆。林彦秋立于廊下,望着新任县丞袍服上的补子,不由想起这一路走来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