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
车窗外的绿色不断倒退，赵颖靠在李克垚肩上，
看着怀里那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小男孩，眼神温柔。
但李克垚没有看风景。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顺城市的棋盘上。
黄江生那条线，焦旭东已经布下，只等一个时机，就能看到一场精彩的狗咬狗。
而另一边，是李克军。
随西县。
当李军说出这个地名时，李克垚的眼皮就跳了一下。
这里是李克军的地盘。
一个他前世今生都无比厌恶的人，如今正蛰伏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像一条毒蛇，随时准备咬人。
所以，这次与其说是陪同警方送还儿童，不如说是他的一次武装侦察。
“我不吃糖。”
怀里的小男孩忽然开口，警惕地看着赵颖递过来的水果糖，小手背在身后。
“以前，就是有坏人给我糖吃。”
孩子的童音清脆，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戒备。
赵颖的心被刺痛了一下，收回糖果，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不怕，以后阿姨保护你。”
李克垚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他俯下身，声音放得极柔。
“小石头，还记得抓走你的坏人长什么样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在努力回忆。
“人很多，他们不让我看脸。”
他小声说。
“不过，我记得……还有一个妹妹，她和我关在一起。”
“妹妹？”
车内的李军和孙毅立刻警觉起来，对视一眼。
人贩子只交代了拐卖小石头和其他几个已解救的案子，从未提过还有一个女孩！
他们漏掉了线索！
“对，一个妹妹，她很爱哭，手腕上有一个蝴蝶形状的红印记。”
小石头比划着。
“抓走她的那个阿姨，很凶，她骂妹妹的时候，我看到她脖子后面……有一颗红色的痣，像小虫子。”
红痣！
李克垚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细节，人贩子在审讯中，绝口未提！
他们要么是在隐瞒，要么，这个带红痣的女人，地位远在他们之上，是他们不敢招惹的存在。
车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原本一次充满温情的善举，悄然混入了一丝冰冷的杀机。
中午时分，警车终于驶入一个破落的村庄。
车刚停稳，就被黑压压的人群围住。
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疯了似的扑过来，当她看清车里的小石头时，
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的儿啊！”
那不是喜悦，而是两年间所有绝望、痛苦和思念的集中爆发。
女人不过三十多岁，鬓角却已如霜雪。
为了寻找儿子，她和丈夫变卖家产，踏遍山河，早已被生活磋磨得不成人形。
李克垚看着这一幕，心中那根名为“父亲”的弦，被狠狠拨动。
他一手缔造商业帝国，一手搅动风云，为的，不就是守护自己的妻儿，
让他们免于遭受这样的痛苦吗？
“恩人！谢谢你们！谢谢警察同志！”
孩子的父亲，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干裂的汉子，带着全家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对着李克垚和李军等人拼命磕头。
泥土沾满了他们的额头，但他们毫不在意。
“快起来！”
李克垚上前一步，亲自将他们扶起。
他的动作不容置疑，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孩子找回来就好，这是我们该做的。”
赵颖适时地将准备好的大包小包礼物递过去，里面是给孩子的新衣服和营养品。
热烈的气氛中，村里最肥的一头年猪被几个汉子拖了出来。
凄厉的嚎叫声划破长空。
“恩人，你们救了我全家的命！今天谁也别想走，不吃完这顿饭，就是看不起我们！”
孩子的父亲双眼通红，语气决绝。
李军和孙毅面露难色，想劝阻，却根本插不上话。
李克垚却拦住了他们。
他看着那头被开膛破肚的猪，看着那户人家徒四壁的屋子，眼神平静。
“李局，让他们杀。”
他低声说。
“这是他们唯一能表达感谢的方式，我们受着。钱，我来出。”
这户人家的尊严，比一头猪，一顿饭，要贵重得多。
宴席设在院子里，流水般铺开。
大块的猪肉在锅里翻滚，香气弥漫。
李克垚被奉为上宾，坐在主位。
席间，他看似随意地与坐在身边的村干部攀谈。
“老哥，你们这随西县，真是人杰地灵啊。最近有没有外地来的大老板，来你们这投资？”
村干部喝得满脸通红，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有！怎么没有！”
他一拍大腿。
“就咱们河西镇上，最近就来了个阔太太！姓赵，听说是省城大家族的人，开着小轿车，派头大得很！”
李克垚的心猛地一沉。
李克军攀上的那个女人，就姓赵。
“哦？这么厉害？是来扶贫的？”他不动声色地追问。
“谁知道呢！神神秘秘的，说是想收购我们这的山货，但又不急着谈价钱。她手下有个司机，可神气了，听说是她心腹。”
村干部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的后颈。
“那家伙，脖子后面，就长了颗红痣！”
轰！
李克垚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线索，全部串联起来了！
那个抓走小女孩、脖后有红痣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阿姨”，而是个男人！
他是赵家的司机，是心腹！
人贩子团伙的背后，竟然牵扯到了李克军搭上的那条线！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人口拐卖，这是一个以上层社会为掩护，进行儿童交易的黑色产业链！
而他，李克垚，今天高调地送还了被拐儿童，无疑是狠狠地捅了这马蜂窝一刀！
他的善举，成了递给敌人的战书。
他的照片，他的名字，很快就会通过镇上、县里的渠道，
传到那个“阔太太”赵玉泽，甚至她母亲的耳朵里。
他被动地暴露了。
很好。
李克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原本只想对付一个黄江生，一个李克军。
现在看来，有人主动把脖子伸到了他的刀下。
回程的路上，车内一片寂静。
赵颖还沉浸在家庭团聚的感动中，悄悄抹着眼泪。
小石头已经睡着了，脸上带着安稳的微笑。
李军和孙毅在低声讨论着新线索的严重性。
而李克垚，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焦旭东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板。”
“东子。”
李克垚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