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军站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整个人都傻了。
他愣了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一股潮湿的、带着霉味的腐败气息，钻进他的鼻腔，让他一阵反胃。
他再抬眼看这间破屋。
墙壁上挂着地图般的污水渍，窗户边缘的墙皮翻卷起来，
像是得了某种恶疾，轻轻一碰就簌簌地往下掉土渣。
这鬼地方，比他李家村的老屋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甚至比他最看不起的李克垚那个破窝棚，还要破烂不堪！
可偏偏，这里就是他李克军，堂堂大学生，未来人上人，在随西镇的落脚点。
带他来的同事，满脸歉意地说条件艰苦，让他克服一下。
他当时还想，能有多艰苦？
现在他知道了，这他妈的已经不是艰苦了，这简直是地狱！
他毫不怀疑，外面下大雨，屋里就得下小雨。
怒火攻心，他一屁股坐到床上。
“嘎吱——吱呀——”
老旧的床板发出一阵濒死的呻吟，剧烈地摇晃起来。
李克军的脸彻底黑了。
他双脚踩在地上，屁股用力扭了几下，那刺耳的“咯吱”声就没停过，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这质量……他都怀疑自己半夜翻个身，这床会不会当场塌掉！
再看那扇门，薄得像纸片，门轴锈死，上面还有几个不明所以的窟窿。
别说防盗了，能不能正常关上都是个问题。
他李克军，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一想到自己要在这个鬼地方当什么狗屁办事员，他就想发疯。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李家村的房子。
那可是前两年才盖的新房，宽敞明亮，门窗用的都是上好的实木，用上几十年都不会坏。
别说关门，就是用脚踹都不会有这么大动静。
而现在这个破地方，西晒的房间，又小又窄，待在里面跟坐在蒸笼里没什么区别。
又闷又热，憋屈得他想杀人。
这房子，连他老家的一半都比不上，却是他苦读数年大学，散尽家财后换来的最终归宿。
如果离开，那在省城花掉的几万块钱，就彻底打了水漂！
无尽的悔恨，像是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他当初一分钱都不花，难道还能有比这更惨的地方吗？
“哐当——！”
李克军猛地一甩门，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应声而倒，轰然砸在地上，碎成了四五块木板，溅起漫天灰尘。
门，就这么碎了。
李克吞了口唾沫，目瞪口呆。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李家村。
李四家的新院子里，酒酣耳热，笑语喧天。
李四端着酒杯，一张脸喝得通红，脚步虚浮地晃到李克垚面前，咧着嘴傻笑。
这李勇军的老宅，说是旧房，其实保养得极好。
门窗都是实心木料，刷着清漆，露出天然的纹路，看着就舒坦。
当初是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用的，用料扎实，放在顺城市里，没个大几万想都别想。
要不是李家卖得急，李四也没机会捡这个漏。
他能拿出这笔钱，全靠跟着李克垚。
“李哥……嗝……谢谢你！真的……要不是你，我、我哪住得上这么好的房子……嘿嘿……”
李四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但眼神里的真诚和感激，却亮得惊人。
“李哥，我住新房了！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能住这么好的房子！我再敬你一杯！”
他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笨嘴拙舌，却字字发自肺腑。
“行了行了，别劝了。”李克垚笑着端起酒杯，“我这酒量，再喝真得上头了，你要是再举杯，我可喊焦旭东来挡酒了啊！”
“好，好！李哥你随意！”李四嘿嘿傻笑，“我就是……就是太高兴了！我这心里啊，感谢你！真的！”
他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眼圈竟然红了。
旁边有本家兄弟笑着起哄，说他喝醉了。
李四却梗着脖子大喊：“我没醉！我就是感谢李哥！感谢他让我赚到钱，买上了新房子！”
喊完，他被人拉到一边，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李克垚看着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也暖洋洋的。
以前住隔壁，说话大点声都怕张桂芳听墙角。
以后，再也没这顾虑了。
邻居换成了李四这种实在人，有什么事招呼一声，他肯定办得妥妥帖帖。
想到这，李克垚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
饭后，他和村长李言兵闲聊，顺口问了下在老宅上翻建房子的事。
李言兵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小子念旧！这事好办！手续我帮你跑，你就只管想怎么建！你家那院子大，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成！那先多谢叔了！”
李克垚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既然手续容易，自己又不缺钱，这事就可以慢慢规划了。
吃完饭，村民们却围了上来，拉着李克垚不让他走。
李婶子硬是塞给他两只老母鸡和两只肥硕的大白鹅。
还有好几家人送来各种礼物，甚至还有一堆纳好的鞋垫子。
那鞋垫子用彩色的毛线绣着精美的花纹，赵颖拿在手里，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李克垚看着送礼的大婶那忐忑又期待的眼神，便笑着收下了。
这些礼物或许不值钱，但这份善意，千金不换。
高高兴兴地收下，反而能让送礼的人心安。
下午，李克垚准备回城，小货车里装满了鸡鸭鹅，还有红薯干、柿饼、板栗、鱼干……满满当当，全是乡亲们的心意。
车直接开到家门口。
赵颖手脚麻利地把鸡鸭鹅都关进笼子里。
“明天有空，咱们去看看黄小光他们那群孩子吧。”赵颖柔声说，“把这鸡和鹅炖上，给他们送过去，也不知道他们在学校吃得好不好。”
“好主意。”李克垚点头赞同，“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年纪的孩子，石头都能啃一口，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他想起自己当年，一碗土豆沾点肉味都能干掉三大碗饭，肚子永远像个无底洞。
孤儿院那些孩子，怕是更难得吃顿好的。
“嗯，以后咱们家只要有乡亲们送来的东西，都给孩子们送去。家里没有，咱们就去买，每周都给他们加餐！”
两人一拍即合。
正在商量着，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李克垚走过去开门，却见胡秀兰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
“胡姐？”赵颖惊讶地喊了一声，快步迎上去，“你身体还没好利索，怎么还提这么多东西？快进来！人来就行了，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
胡秀兰来之前，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毕竟她丈夫焦忠涛干出的那些事，整个顺城都知道了。
她生怕李克垚夫妇会不待见她。
此刻听到赵颖这番暖心的话，她悬着的一颗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大妹子……”胡秀里长长地松了口气，眼眶微红。
“就冲你这句话，我今天这趟，就没白来！”